任丘
2015-05-07 17:32:28
不一樣的江南style
2012年,一首《江南style》風靡全球,在YouTube的播放次數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十億次,上演了一場韓流逆襲世界的精彩大戲。於是乎,江南這個詞,除了我們印象中那桃花流水鱖魚肥、斜風細雨不須歸的魚米之鄉以外,還多了一個解釋,那就是韓國首爾的江南區,富人的聚集區,韓流的發源地。如今,隨著韓國簽證政策的放寬,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韓國自由行,而江南區的狎鷗亭、清潭洞等地,名牌商舖林立,人流絡繹不絕,已經成為韓國流行文化的風向標,更是遊客們趨之若鶩的購物天堂。
然而46年前的1969年,江南還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農田,完全看不出日後繁華大都市的跡象。其時正值朴正熙執政的第九年,國家大力發展重工業,首爾人口劇增,江北區不堪重負。同時,來自北方的威脅如影隨形,事實上,僅在1968年,就有31名朝鮮刺客潛入首爾,安全狀況堪憂。正是在這一背景下,朴正熙政府決定開發江南區。如果僅考慮地理因素,漢江地勢北高南低,江南更易受洪澇威脅,開發成本比江北要高。但對韓國而言,安全卻是更難承受的成本。漢江作為天然屏障,顯然更有價值。
雖然開發江南的初衷是美好的,然而作為軍人獨裁政府,不受限制的權力,必然帶來毫無節制的腐敗。在南首爾開發計劃還沒向社會公佈之前,一眾掌握內幕消息的政客,紛紛勾結不法奸商和黑社會,不擇手段的收購地皮,囤積居奇,準備藉著政府政策的東風,大發橫財。
《江南1970》就發生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在影片中,我們看到,從中央情報部的部長,到城市開發司的司長,再到首爾的國會議員,以及蠢蠢欲動的黑社會,莫不被捲入這場瓜分財富的盛筵。主人公金鐘大和白勇奇本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拾荒者,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居無定所,卻意外的被黑社會雇用,去打壓民主黨派的集會,從此和江南結下了不解之緣。集會現場的一場混戰,金鐘大表現出色,深得大哥姜詰秀賞識,白勇奇則上錯了車,誤打誤撞的加入了另一社團,兩人從此各為其主。金鐘大所在社團大佬被另外兩個黑幫老大聯手做掉,姜詰秀黯然退隱,做起了乾洗店老闆。但金鐘大顯然不甘心碌碌無為,他藉助交際花閔夫人的能量,積極培育自己的勢力,在江南的土地爭奪戰中分到了一杯羹。白勇奇在社團幹得風生水起,卻因為和老大的女人有了私情而險些喪命。經過一番艱苦的奮鬥,兩人終成一方霸主,但一山不容二虎,在現實面前,利益和友情,實難兼顧。金鐘大佔據著道義的上風,率先發難,將兄弟逐出地盤。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兄弟間的勝負,改變不了棋子的命運,最終他們也只能淪為權錢交易的犧牲品,永遠長眠在江南的土地。
《江南1970》線索繁雜,人物眾多,各種勢力糾纏在一起,矛盾錯綜複雜,是一部野心很大的作品。導演想要竭力刻畫出那個特殊年代的眾生浮世繪,然而這種群像電影,駕馭得當便是經典之作,駕馭不好便會主次不分,顧此失彼。很顯然,此片絕非前者。其實這也和導演庾河的一貫表現相符,他缺的不是才華,而是將才華轉化為優秀作品的能力。庾河本人也算是韓國影壇的一個異數,擁有導演、編劇、演員、詩人等多重身份,絕對可以說多才多藝。其執導的影片,不管是題材還是內容,也呈多元化,各種類型片均有涉獵,每部影片皆有亮點,可惜的是,無一能稱之為佳作。2002年的《週末同床》,屬於情色倫理片,藉由大尺度的鏡頭,探討慾望、愛情和婚姻的關係,用章節標題分割的劇情結構,彰顯了他的文學特質,但細究起來,總讓人覺得裡面的探討淺嘗輒止、似是而非。2004年的《馬粥街殘酷史》,作為「街頭三部曲」的開篇,把背景放在了朴正熙-全斗煥政權交替的白色恐怖時期,結尾那句「我操韓國所有的學校」,足夠憤世嫉俗,但如果你把背景抽離,便發現這不過是一部重口味的青春偶像劇。2006年的《卑劣的街頭》,是「街頭三部曲」的第二部,啟用清秀帥氣的趙寅成來演繹黑幫成長故事,在庾河的黑幫世界裡,卑劣與殘酷共存,沒有豪氣雲天,也沒有肝膽相照,只有為了利益不斷的出賣和背叛。《卑劣的街頭》其實是向香港黑幫片的致敬,也是庾河最成熟的作品。相信很多人看的時候都會聯想到《英雄本色》裡的經典台詞,「這個世界變了,我們都已經不再適合這個江湖」,《卑劣的街頭》表現的正是那個他們已經不再適合的江湖。2008年的《霜花店》,庾河轉而挑戰古裝同性題材,想要複製李俊益《王的男人》的輝煌。或許趙寅成的扮相和李准基還有幾分相似,但整個故事看下來,除了精緻華麗的場面和幾場激情戲之外,實在沒什麼能讓人記住的東西。2012年的《嚎叫》,改編自日本推理作家乃南朝的作品,是一部標準的犯罪懸疑片。雖然找來宋康昊和李娜英兩大實力派加盟,但也改變不了半部好片的現實。影片後半段急轉直下,從驚悚片搖身一變成了歌頌人狗情的催淚片,真是令人捉急。《江南1970》乃是「街頭三部曲」的終章,此片劇本的複雜度超過了庾河以往的所有作品,如果精心打磨一下,成為經典也不是沒有可能。但顯然之前和趙寅成的合作讓庾河吃到了甜頭,這次特意找來超級偶像李敏鎬出演他的大螢幕處女作。在長腿歐巴強大的票房號召力之下,無論電影拍成什麼樣子,想要賠錢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庾河自然也就無心再在劇本上精益求精。從影片的評論和口碑來看,確實絕大部份觀眾都是衝著李敏鎬而來,豆瓣評論裡一片「當乞丐都能當得這麼帥」之聲,壓根沒人去關心影片的故事和背景。平心而論,李敏鎬的處女秀還算可圈可點,尤其是幾場動作戲,乾淨俐落,殺氣十足,但是否必須由李敏鎬來演繹這個角色,就值得商榷了。
用當紅偶像來保證電影的票房,是近年韓影出現的新趨勢。在此之前,韓劇和韓影一直是壁壘分明的。韓劇的偶像,即便再怎麼紅火,也很難受到韓影導演的青睞。而韓影的那票實力派演員,也不屑於去演低智的韓劇。然而商業化的大潮,終於打破了這個潛規則,對轉型期的韓影來說,是福是禍,還真是很難說清。
當年金鐘大和白勇奇的長眠之地,如今已是寸土寸金。江南這個僅僅40平方公裡的彈丸之地,地價總和已經足夠買下整座釜山市,兩人地下有知,不知會作何感想。首爾經過這四十多年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以青瓦台為代表的政治中心和以江南為代表的經濟中心劃江而治的局面。而這一切,都源於朴正熙時代的南首爾開發計劃。對朴正熙的評價,在韓國曆史上一向毀譽參半。一方面,他一手締造了韓國經濟騰飛的「漢江奇蹟」,從1965年到1979年,韓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增長了16倍,韓國民眾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以說是韓國崛起的功臣。另一方面,他大力發展特務機關,打壓民主派人士,限制公民個人自由,實施文化管制,甚至連男人頭髮的長度和女人裙子的長短都在管轄的範疇,是一個標準的家長式暴君。時過境遷,斗轉星移,是非功過,轉瞬成空。對於今天的韓國民眾來說,朴正熙或許已經只是歷史教科書中的一個名字,但導演庾河卻想藉助這部《江南1970》提醒大家,現在看來外表光鮮亮麗的江南,當初的誕生其實伴隨著無數骯髒和污穢,韓國當下的民主社會,距離當年那個萬馬齊喑的年代,也可能只是一步之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