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樣年華的情人節

花樣年華的情人節


那是一種難堪的相對，她一直低著苦頭，給他一個接近的機會，他沒有勇氣接近，她轉掉頭，走了。

許多年前的某夜，對著《花樣年華》的影碟，呆站了很長的時間，認真地回憶著每次觀看的時期。對上次看是在幾年前了，再對上一次看又是幾年前，再再對上對上一次看，又是幾年前，就像精神戀人一樣，每幾年，總會見一次面。

還記得2000年的當初，影片是在半漫罵下看完的，看著男女雙方在鬱悶抑壓的氣氛下終結故事，在為他們不平，為他與她當時的禁慾主義而不值得。在毫無心理準備下的結局，又不住罵了幾句，無從捉摸，還一度進入過睡眠狀態，因為忘記關電視和VCD讓片播完。那還是VCD時代，只有20齣頭的我，還不懂得品味這樣的電影的意蘊。

……

直到某一日，我還記得，那天的霧好大，在南方好難得有這樣的霧天，天正下著毛毛雨，我忽然地記掛，想再看一次《花樣年華》，我開著摩托車享受著夾著霧的小雨，去買回一張DVD。那一天，我忽然怦然心動，看懂了這部電影。

當再聽到貫穿整套片的音樂響起時，我會不自覺地坐下了，感覺到自己表情的變化，昏暗的街頭、雨的中黃燈，不能一口就吐出的煙圈，都被合理地接受，懂得欣賞了陳太太婀娜奪目的旗袍，和明白了周慕雲在酒店裡片刻的內心歡愉，分辨出那一段才是不能企及的、模糊而難以掌握的感情。

周先生和陳太太每次的相遇都是在柔軟的身段和輕盈的腳步下發生，假如他們雙方的愛人不會走在一起，他們會開始嗎？一直都是背向鏡頭的陳先生和周太太走在一起的故事，會比周先生和陳太太的被動式「行埋」更浪漫嗎……

所謂模糊的感情，是否真正的模糊？周先生和陳太太的偷情理應會更舒坦一些，可能都不算太有機心的人，陳先生買給妻子的皮包和周太太買給丈夫的領帶都是雙份的。如果是有朋友圈的話，就很容易被曬同款，他們在買禮物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呢，是意圖想讓對方在不經意的情況下各自發現自己的秘密？這是否比難以啟齒向對方說穿更容易表達，讓他們自己發現吧，這也許沒那麼直接與殘酷呢。

回看那個如今看起來是懷舊的時代，狹窄的居住空間下鄰居間的秘密變得幾乎不存在，隨之而來人後的流言蜚語叫人不得不束縛在社會壓力下，周先生和陳太太守著最後的防線，但也阻不住外界的蜚短流長。

他們二人互相預設的關係和堅守對方秘密的樂趣，沒有得到結局和答案，總會令人惋惜。但文藝的安排，卻會因為禁慾而昇華，果真發生了關係，雙方還能真切地記住對方嗎？沒人會知道。不能結合的壓抑一直延續到終結，這樣或許就是最好的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都只是也許而已。

共同愛好的武俠小說變成保留他們回憶最實在的文字，陳太太兒子的名字取名庸生，結合了兩位武俠小說大師的名字，把回憶延續到下一代成為隱秘的浪漫，沒想到，這種安排，是能延續到戲外人身上的。

……

如果要兩個家庭變成另外兩個家庭，大多數人會選擇維持現狀，還是任由他安全地保持著關係，直到永遠，不要解決，或許解決了，她就會永遠忘記他了。

「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同我一起走。」大部份人都沒有勇氣說這樣的話，說了也做不到。現實里太多的根，沒幾個人能一走了之，就算是王家衛也沒法解決。

既然愛上，就不想獨自把秘密沉沉地放進樹洞裡。情人節的某刻，天還是昏沉沉，忽如很想下雨，下花樣年華的雨，讓雨點打在他們相見的小巷中的水窪，直等到霓虹亮起的時候，驅車去看一看舊地，靜默停留在街道旁，奏起《Angkor Wat Theme》音樂，凝結住時空。

「系我，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同我一起走。」

那句台詞有它的魔力，曾經有想問的人，曾經還有敢問的衝動，但是現在，已沒有人回應了。

FIN
（寫於2002年8月青澀年代，今日發出略為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