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相見恨晚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看完《花樣年華》，是想去找《2046》和《阿飛正傳》看的，想把劇情了解得更加完整一點，但是四處找不到可下載的資源。對我而言，對這部片中很多情節的理解都是模糊的，也在後來查閱影評之後找到了很多意外的答案。這幾天腦子裡一直在回放周慕雲和蘇麗珍在劇裡的那句台詞「如果我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就像剛看完重慶森林的時候四處亂搜林青霞的海報，單曲循環電影裡那首《加州夢想》，腦里倒帶金城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那句台詞。
王家衛的電影，劇情似乎簡單卻很難看懂。
就好像在重慶森林裡金城武分手的迷惘，林青霞愛錯了人，王菲極力製造和梁朝偉的偶遇，好像兩個完全割裂的故事，拼湊在一起卻又覺得饒有興味。而《花樣年華》中張曼玉和梁朝偉飾演的蘇麗珍和周慕雲的婚外戀，和他們配偶相互的出軌，巧合得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蘇麗珍出現在鏡頭裡的時候，一身旗袍，上世紀六十年代美麗的氣質女人的氣息撲面而來。而周慕雲又是那麼熟悉，和重慶森林裡一樣的髮型和背影，點著煙，煙圈裊裊上升。畫面昏暗而迷離，偏深紅色，透著全是曖昧和情慾的氣息。
道出主人公配偶相互出軌的事實，不直接，但是很自然。一條領帶一個手袋，真相昭然若揭。非常佩服王家衛在這個情節上的安排。先是出蘇麗珍受老闆委託讓丈夫帶包的鏡頭，暗示老闆出軌，後來又在蘇麗珍和老闆對話中反覆提到領帶，還有很多個鏡頭交代蘇麗珍接電話突出老闆在妻子和情人之間反覆周旋的事實，隱約道出那個時代的這種風氣，帶出聯繫主人公感情糾葛的兩個物件「手袋」和「領帶」，也在蘇麗珍對老闆的旁敲側擊中反映她對婚外情的鄙夷的態度。
劇情安排的巧合，主人公兩人各自的配偶的戲份寥寥幾筆，卻在蘇麗珍和周慕雲的餐桌上，主人公關於手袋和領帶的對話，配偶共同出軌的事實赤裸裸地擺在兩人面前。另外在劇里，各自配偶只有聲音出現，卻不露臉，焦點放在主人公，只展現蘇麗珍和周慕雲與各自配偶對話時的豐富表情變化，鏡頭停在他們臉上，看著他們的表情，情緒一點點流露出來，隱晦的曖昧的隱藏的憤怒和猜疑的，各種。不需要畫外音也能讓觀眾一目瞭然。
另一個喜歡的是，那首曖昧的配樂之中兩個主人公反反覆覆在麵攤的樓梯口相遇的場景。蘇麗珍是落寞的，丈夫長久不在家，一個人穿著光鮮亮麗的旗袍去面檔吃麵，而同一時間落寞的是周慕雲，無意中知道妻子出軌的事情，也常常一個人出入面檔，站在雨里沉默不語。兩個落寞的身影，在日復一日的相遇中好像漸漸有了超出萍水之交的交集。曖昧的音樂一遍遍放，兩個身影一遍遍擦肩而過，沒有對話，甚至表情也單一，但是氣氛卻愈加曖昧和迷離，好像為故事後來發展鋪墊了很多可能性。在這樣的平常里，兩顆心不知不覺越來越靠近。
王導在電影裡把蘇麗珍的性格描摹得非常清晰：自尊而落寞，高貴而脆弱的女人，是一個矛盾體。蘇麗珍即使一個人，也不大參與街坊鄰裡的日常交流，彷彿與世俗無染，甘由自己忍受美麗的落寞，不提丈夫出軌，只是躲起來哭泣，而後安靜地獨處，甚至在最初和周慕雲也小心翼翼保持著距離，旗袍加身，身姿婀娜，表情自然而尋常。
感到意外的還有多個類似的情節，蘇麗珍和周慕雲明白真相之後，一次次切換鏡頭後突然開始的場景模擬，即「戲中戲」，都先是讓人一驚，不明所以，而後又讓人恍然大悟不過是演戲而已。入戲得自然，雖然蘇麗珍說「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但是最後還是發現自己和周慕云「負罪」卻又無法逃避地走近戲中，深深相愛了。從開始的保持距離，到周慕雲生病，蘇麗珍給他煮他想吃的芝麻糊，再到周慕雲多日未歸家，蘇麗珍緊張地跑到2046房間找他，到後來兩次趴在周的肩膀上痛哭。而周慕雲，從一開始君子之交，開始慢慢伸向蘇的手，小心收起蘇遺落的繡花鞋，還不遠萬里帶到新加坡，還有對蘇麗珍隱晦的告白。事情好像就是這樣漸漸發展的。可是最後兩個人還是沒有真正在一起。大概是在蘇麗珍的傷心之後度過了瘋狂的一夜，後來劇中出現的蘇麗珍帶著的小孩「庸生」，便是他們的孩子（此處後來看影評得知），「庸生」大概可以作為他們相愛的見證，然而在劇中到結尾兩個人卻不再有過見面。
非常心痛的，看著蘇麗珍一個人狼狽地坐在空無一人的2046房間，畫面色彩還是那麼鮮艷，感受到的卻全部都是悲傷。蘇麗珍遠涉重洋前往新加坡，明明想念卻還是沒有見周慕雲一面，只是帶走了那雙被周慕雲帶走的繡花鞋。周慕雲發現後緊張地搜尋，發現無所獲時好像丟了念想。我想這大概也是蘇麗珍不捨卻無能為力的道別。前面劇情里蘇麗珍問周慕云為什麼給她打電話，周慕雲只說想聽聽他的聲音，然而後面蘇麗珍因為過度思念周慕雲，打通了越洋電話，只聽見周慕雲在那頭「餵」，卻始終沒有出聲。大概是膽怯，大概是不敢發聲。只是想念，只是很想聽他的聲音。兩個人明明愛得那麼深，卻始終因為心中的理性壓抑著自己的真心。最終無果。非常遺憾，卻非常現實。
有人說他們是「最糟糕的年華和最美好的愛情」，我想也是的。兩個人真的是極為相配的。大概到後來的遺憾一定也有相見恨晚吧。不像周慕雲的妻子，蘇麗珍和周慕雲有著共同的愛好，還一起寫小說。兩人相愛好像是意料之外的必然。或許比原配來得更加般配。電影展現的主人公內心的矛盾和痛苦，那副明了自己心意之後的羞赧不堪和負罪感，卻不能控制的淪陷感，把這段原本不堪的婚外戀，表現的得浪漫非凡。兩個人痛苦卻相愛著，相愛著想念著卻又矛盾著糾結著猶豫著，最後無法在一起。他不夠勇敢，留下「如果我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一句話，卻不辭而別。她放不開自己，深愛去不敢卻接受，始終被負罪感壓迫，不願成為周慕雲妻子那樣的人。關係慢慢發酵，變得似乎離不開彼此，知道是錯的，卻好像收不了手了。愛情突如其來，心事也絕非理性可以掌控。
周慕雲站在雨里沉思冥想的鏡頭有著非常濃重的蕭瑟感。沒有台詞，是深沉的。是寂寞伴隨雨聲，長長的沉寂和無奈。好像象徵著他們的愛情，在蕭瑟中走向無果的結局。是必然，也是遺憾。兩個人保有放不下的自尊和高貴，兩個人的愛情自然無需用凡世紅塵中的愛戀去衡量，只是，感覺還是留在心底。這樣無果，雖然現實，卻又是最好的結局。
就好像劇里那句話：「能忘的都忘了吧，能記得都不必記得，有些話太久沒說，也就懂了，你，用儀式向自己獻祭，活在最普通的歲月裡，默默成為我此生的風景，有一天，倒映在奈何橋底，孟婆湯裡。」蘇麗珍和周慕雲，不過是凡人，不過是經歷了一場婚外的意外戀情，卻足以把對方放在心裡，用之後各自的餘生去懷念和銘記。得不到的，卻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