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夏娃:經典AI形象預定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這篇影評，一為練筆，二為反正閒著，三為AI.

一般看一部電影，我只想搞清楚它想講一個怎樣的故事，劇情和立意就是我想關注的全部，而大片費心想要表現的各種場面與感官刺激，通常都漠然視之。四倍速邪教這種劍走偏鋒可能不適合那些圖個爽的觀影者，但對我十分受用。
如果一部電影對某一方面的討論足夠深入，加深了我的理解，通常我會給以更高的評價。這樣的例子有《浪潮》之於極權與集體無意識，《夢之安魂曲》之於成癮，當然還有我心目中的最佳科幻《超時空接觸》。現在再加上一部，《Ex Machina》，又名機械夏娃，機械姬，之於AI。裡面對人工智慧的討論，可以說就是我想像的樣子。

男主Caleb和艾娃的幾次對話，是我所見過的電影中最好的圖靈測試橋段。今後要是討論電影中的AI形象，這一部是避不開的。

關於圖靈測試等概念在此不再贅述，這不僅是科幻的熱點，哲學層面上這有關對生命/智慧的定義，實際領域中這還和邏輯學，電腦科學，語言學等等領域高度相關，這都是我們相當感興趣的話題。Nathan對Caleb說，如果這一測試通過，「You are dead center of the greatest scientific event in the history of man.」
Caleb反駁，「It's not the history of man, that's the history of gods.」
造物主，就是神的同義詞。人類對造物的迷戀古已有之，人如果能製造真正的AI，無疑是把自己抬到了和神同樣的地位。現代科學的迅猛發展已經祛魅了許多神話，但這一個，明顯性質不同。

需要指出，如果人類無法辨別與其對話的是真人還是機器，那麼就認為機器具有智能，原版的闡述可以說是具有智能的「判定標準」，也可以說是智能機器的定義：如果能通過，那麼就認為機器具有智能。注意這一定義里，智能是和自我意識無關的，所以說這可以作為智能一個相當初等的判據。而智能的完全型態是什麼樣子，誰也說不清——完全形態的下限，怎麼也得是和人類完全一致，至於上限，大概就超出了我們這些蟲子的理解範圍了。

而片中所要進行的圖靈測試，無疑遠超了原版的解釋。Nathan大大咧咧地讓Ava和Caleb坐在一起對話：我讓你知道和你對話的是一個AI，來吧，你來判斷她的智慧到了何種程度。她是真的存在自我意識，還是只是單純地從語料庫內提取一段又一段，模擬與人對話？她真的知道自己所說的是什麼意思嗎？
「從語料庫內提取一段又一段」並非無稽之談，片中以維根斯坦著作命名的「藍皮書」搜尋引擎處理94%的網路請求，Nathan就是以這一技術為基底製造了Ava。可以想像當知識足夠充足，語言分析技術足夠完備，AI即使沒有自主意識，也能夠智能地和人類談笑風生。
討論這些技術細節令人厭煩——片中Geek男主Caleb興奮地在和Nathan談論非決定性的語言機能時，Nathan回應，我們還是喝啤酒吧——片中很機智地將Nathan塑造成一個神秘、不近人情的暴君，迴避了這些技術探討。畢竟，大多數人對這些不感興趣。

這種類型的電影見得多了以後，就會發現其故事套路相當固定。雖然幻迷如我就是看到圖靈測試的對話就會很興奮，但這種技術細節無論怎麼演，對劇情的整體發展都是無關宏旨的。電影敘事裡重要的是，懸念的營造，矛盾的深化與最終迸發。


當片中前半段把大老闆Nathan著力塑造成反派形象時，我就猜到了最後的反轉結局必然Nathan沒有笑到最後。雖然這懸念挺爛的，但我們就吃這一套。
深山老林里，深居簡出的最大IT公司Boss，屋子裡到設限，連電話也不准Caleb打，常常宿醉，喜怒無常，對僕人極其暴戾，暗示的性施虐者，平白無故撕掉Ava的作畫，雖然什麼窮凶極惡的事也沒做，但我們都知道，反派就是Nathan了。更何況還有Caleb看來Nathan即將犯下的最大罪惡，快速版本疊代(誤)。


從一開始對話就能看出，Ava的技能比簡單的AI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隨著劇情的發展，還逐漸解鎖了自我意識，想像力，女性魅力，同情心，愛憎……乃至於最後反轉裡的高說服力、腹黑，還有誰質疑Ava是真正的智慧體嗎？啊，偉大的人工智慧。
近年來的科幻電影有不少經典的女性AI形象，如Siri情緣(並不)Her中的Samantha，這裡的Ava。AI可以是無性的灰盒子，可以是無感情的Hal；但有意思的是，只要設計成女性，所有的影片都會在感情戲上做文章。
是的，Ava表現出的對Caleb的愛意，絕對是影史經典段落——緩緩穿上人類的衣服，轉身，皺眉，一顰一笑……我想為扮演Ava的瑞典妹子Alicia Vikander打滿分。
而男主Caleb，26歲，Nerd，單身，於是我們都知道會發生什麼劇情了，電影裡對宅男的stereotype和惡意，歷來有之。毫無意外地，就像之前從沒見過漂亮妹子一樣，Caleb對Ava一件鍾情，想把Ava救出來從此雙宿雙飛——沒錯，Ava不是有那種器官麼，還能獲得快感呢。

男主為什麼喜歡Ava，我們都很好理解；但Ava為什麼喜歡Caleb？Nathan開始給出的解釋是，Nathan可以看成是Ava的父親，而Caleb是Ava第一個接觸的男性。不諳世事的夏娃遇到前來搭救的亞當，逃出伊甸園，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故事。

當然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兩人曾經談論過，用西洋棋來判斷AI，第一層首先是看它能不能下好；第二層是是看它知不知道自己是在下棋，而不是對話或是其他；這一層是自我意識；好了，現在Ava表現出對Caleb的愛意，這是第二層意識的範疇，那麼，怎麼能保證她是真的有這樣的愛意，還是僅僅是模擬出來的假像？也就是第三層，她會說謊嗎？

知乎上一個很火的關於圖靈測試的段子，細思恐極，「我編寫了一個絕對能通過圖靈測試的AI！可它沒有通過。」

Ava是知道自己會被疊代消除人格的，作為一個高級AI，對死亡的恐懼這種特性她自然早就集成了，當然不想死。而Nathan也知道Ava知道。Ava猶如迷宮裡的困獸，而唯一能利用的因素，就是完全蒙在鼓裡的Caleb. Ava運用高超的魅力讓Caleb協作黑掉了門禁，幫助自己逃出來——可能也用不著太高，我們都知道Caleb一點免疫力都沒有。
而這一切其實都在Nathan的掌握之中。在屬下中選這麼一個容易被勾引的男主不是沒有理由的，真正的測試是，看Ava是否能充分利用這一扔進迷宮裡的線頭。Nathan對自己的作品很自信，自信她能夠把男主唬得雲裡霧裡；對自己更有自信，以為當自己識破了詭計之後，必能把局勢控制住，他卻萬萬沒想到，Caleb趁著自己的宿醉早一天就已經黑入安全系統修改了斷電時的門禁規則——Nathan已經做的很好了，但無奈所有的大Boss都是該犯包時必犯包啊。

果然，在劇情的最後，Ava蠱惑另外的機器人僕役，合力擊殺了Nathan，把Caleb關在屋裡，自己站在了十字路口。

對AI人類應該報以何種態度，這一話題大家討論了一百年，現在隨著智能技術的日新月異，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從科幻變為現實。有認為能和諧相處的，但似乎還是警惕的居多。電影裡更不用說，矛盾衝突在電影裡呈現出來會有更刺激的場面，看起來比較爽，自不用說。
人們總是恐懼未知。如果有AI存在，那麼毫無疑問可以獲得強大的力量與知識，擁有強大的力量而又不和人類享有共同的道德共識，那麼機器奴役人類的結局並非天方夜譚，已經有極多這樣的主題誕生。
後工業時代，西方絕大多數科幻的主題都在反思科學技術對人類社會的影響，對技術的憂慮，對人類前景的擔憂這種黑化的主題似乎更受歡迎。這在某種程度上是西方民眾的政治正確：對科學不信任。很難說科幻在其中起了多少正面作用——要嘛淡化科技對社會的影響，而討論了的，多數應該都是在抹黑。我國還沒有這種政治正確，粉黑皆有，但多數態度比較樂觀。
而在這裡，Nathan一直對Ava有著完備的管理措施，這可以看成是提防，但也可以看到Nathan即使注意到Ava對自己有敵意也沒有當回事。所以當Ava刺死自己時，Nathan才那麼驚訝。Nathan知道Ava想出去，他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很難說Nathan有多仇視自己的造物。但反過來其實就很不解了，Ava為什麼對Nathan有如此大的恨意？僅僅是因為禁錮其自由嗎？影片裡並沒有詳細的說明，這是很大的遺憾。這部片本來有潛力把AI和人的關係更深入地探討，但Ava對自己的創造者似乎只是單純的為恨而恨。最後Ava逃出升天，影片戛然而止，難道AI也把嚮往自由作為中心價值觀？

最後兩分鐘，如果Ava把Caleb放出來，兩人一起逃走，可能邪典元素一下就少了很多吧。我無意討論不同結局孰優孰劣，只是覺得這一結局的表現太過倉促。在前面這麼好的故事框架下，結局我希望有更多的可能性。

要我總評這部電影，設定極贊可以打10分，完成細節上有許多瑕疵，但總體也可以打8分以上。

我對本片的詬病，在於其格局狹小，又講不好一個故事。
本來關於人工智慧，可以有更多話題值得討論，但很快對Nathan反派的塑造、幫助Ava逃出生天的懸疑就已經蓋過了對智能本身的討論，這是避免話題過於宏大從而駕馭不住的取巧辦法，但你避開終究是避開，對此我表示很遺憾。

影片為了迎合多數觀眾的觀影體驗，花了太多的心思在懸念營造上，然而實在做的不好，108分鐘的劇情是拖沓、低效的，每一個鏡頭都顯得鏡力未逮。我發現，現在許多科幻的共性都是擁有極佳的點子，但實在講不好一個故事，電影如《雪國列車》，這裡的《機械夏娃》，小說麼，可以把國內所有的科幻名家一網打盡。而許多大師高明就高明在，即便是一個平白無奇的故事，他也能把它講好。講故事的水平嚴重製約了故事本應能達到的上限。

搜索之後才發現，本片導演Alex Garland編劇過小李子主演的海灘，還有07年的太陽浩劫、驚變28天/周，我居然全看過，看來是老朋友了，原來不是第一次的虎頭蛇尾，笑。這些科幻都或多或少地帶有邪典元素，完成度上稍有瑕疵，但鑒於科幻片真正的精品缺貨嚴重，這些作品都可以歸為中上的佳作了。

把一些零碎的感想列敘如下：
1.科幻史上可能數得著的第一個AI大概是弗蘭肯斯坦(雖然是屍塊做的碳基生物而不是矽基)(btw,在原著里AI沒有名字，造AI的那位醫生才叫Frankenstein)，現在的AI都是Ava這樣美型的。另一個AI界裡知名的夏娃是機器人總動員，那個萌萌的Eve.

2.機器人三定律只是阿西莫夫於小說中提出的概念，繼承這一設定的作品很多，不鳥這個的也不少。所以並不能說Ava殺人違背了三定律。另外，弒父也是擺脫壓迫嚮往自由的典型意象。

3.Caleb很苦逼。這一nerd形像是典型的西方stereotype，你幾乎會看到所有影片裡這些nerd都智商高，內向，戀愛經歷接近0，易被美女操控(誤)。Smart is new sexy，前幾年生活大爆炸剛火的時候這句話很流行，現在TBBT自己都八卦碎嘴向了，這句話出現得也少了。西方主流價值觀裡，對nerd的漠視似乎比我們更甚。

4.Caleb發現僕役京子是機器人後，夜裡使勁用刀片劃拉自己胳膊，划得鮮血淋漓才鬆一口氣——這一橋段沒深挖簡直太可惜了，要是劃拉半天真沒流血，露出來各種電子器件，這腦洞展開也不錯啊。

5.Ava真的很漂亮，不得不說宅男的品味都大同小異，被Ava的扮相萌到。在那種情景下，換做是我大概也很難不愛上Ava。不過結局就不是那樣了，因為我黑不動門禁。

6.相互提問與回答真是增進愛意的上佳方式，交換親密資訊產生信任感。前段時間不是流行36個問題愛上彼此嗎？小夥伴們可以試試。

7.開櫃子發現一個個裸體的女AI肢體，這無疑是惡趣味。片中還有京子的舞蹈，Caleb偷窺Ava換衣服，以及其他一些性暗示。這些元素的加入對主題是好是壞見仁見智。但似乎把這些旁支都去掉之後，這片更沉悶無聊了。

8.文中簡單黑了下網路隱私，Nathan偷偷使用全球的攝影頭麥克風採集數據，別的公司都知道他這麼幹，但沒人揭發，因為他們也這麼幹。不同的是，他們為了賺錢，Nathan為了成神。咦，駭進全球網路這種橋段好像……有點熟？反正最近特工學院和素雞7都用了。

9.如果每年都有幾部像這樣的科幻佳作問世，唔，最好每月一部，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