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永遠二字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小津電影裡難得有兩段不短的移動長鏡頭，看到時還真有幾分不習慣，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不同之處，最不一樣的還是原節子，《麥秋》、《東京物語》，看慣了總含著春風般笑意的原節子，溫暖和煦如五月初陽，溫婉端莊又不失主見，永遠溫和秀美，眉眼中似乎涵納了富士山的造化神秀。但晚春中的原節子卻大有不同，與姑媽聊到父親再婚時那種憤懣，怨懟和委屈，與父親對話後的無奈，傷痛和難以置信，很難想像一個演員能在這樣一蹙眉之間就把這樣複雜的情緒如此傳神地表達出來，那一番我見猶憐，真是從未見過的原節子。戲院裡那一對視一低頭，客廳裡那一滴不肯掉下的眼淚，真能把人心都看碎。最動人的還是姑媽問話時那一聲「是」，這種含蓄委婉中的哀莫大於心死，可謂見者動容。
相比而言笠智眾似乎還是那個笠智眾，不時一聲嘆息，卻不讓人覺得無奈悵然，只是一份知天樂命的淡泊和極為內斂的感情吐露。依舊是那麼抑制感情的表演和平靜少語的形象，但在片中一段對話中達到了極致：
「你要像川田先生那樣，再娶個妻子？」
微微點頭。
「你要再婚？」
點頭。
「就是我們今天見過的那個女人？」
「嗯。」微微點頭。
「確定嗎？」
「嗯。」點頭。
「是真的嗎？」
「嗯。」面部抽搐，點頭。
這段對話在我看來可以作為笠智眾表演風格和水平的最好代表，幾個簡單的點頭，輕微的回應和難以察覺的面部抽搐，卻支撐起了整部影片平凡又深刻的母題，除了欽佩和五體投地，我再無話可說。
父親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女兒答應結婚後父親問女兒是否情願，得到肯定回答後，卻是一副無奈疼惜的表情，影片結尾獨自削完蘋果的那一番淡淡的寥落之意，沒有太多對話，沒有太多表露，溫情感動和悵然若失在鏡頭的凝滯和節奏的流淌間自然而然便產生了。沒有老人不渴望子女的陪伴，但父母子女之間那種無可奈何的目送，代際交替之時不可避免的交錯分離，再推遲，再不捨，終究還是會來。
這三個人真的很偉大，平凡的鏡頭語言，平凡的場景故事，平靜的敘述，人類社會最悠久綿長的母題就在這一顰一笑間緩緩浮現，充滿張力，除了永遠這個俗不可耐的詞，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評價。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