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素描

關於《十二公民》這部電影的評價幾乎是兩極化的，喜歡者不吝讚美，厭惡者嗤之以鼻，以此口碑雖不能判斷電影的好壞，但起碼證明了這是一部有性格的電影。

但凡有性格通常立場鮮明，他人的好惡也無不基於這一點。《十二公民》最為人所爭議的部份，是何冰扮演當八號陪審員在電影最末亮出了檢察官身份，這種偉光正的形象不僅難逃諂媚主旋律之嫌，也讓整個故事在最後失去了我們期待的那種平凡的力量。我們有權利質疑，如果何冰扮演的八號陪審員不是檢察官身份，不直接參與富二代弒父案件的審判，那麼這個故事是否還會成立，這場討論是否還會存在，我們對於司法系統的美好期待是否只能寄情於執法者的良心，這種存在巨大變數的偶然對於公正與真相而言，是否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悲涼。

不可否認這種質疑的合理性，但就這個電影而言，何冰的檢察官身份也未必是完全不可被理解與接受的。首先，何冰扮演的8號陪審員最初對案件疑點提出的異議，與其他11位陪審員最終投出無罪票的原因一樣，是基於對正義的渴望，而並非源於檢察官身份，或者說並不完全源於檢察官身份，一個人的職業屬性只有在他工作範圍內才會生效，在這場虛擬的辯護中，他的職業身份並不直接影響討論的實質，且他並沒有利用職業技能去說服其它陪審員，否則他的真實身份會在電影進行時就被懷疑，而不是直到最後被一聲驚呼迎接。

其次，儘管何冰的角色設置對於過審是有巨大幫助的，但更重要的是，在這場虛擬的辯護中，他的身份勾連起原本無從交集的兩個世界，並讓真相有了法律層面的接受，也只有這樣的身份設置，才能使電影完成中國當下社會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部電影很可貴的一點是在努力地消除人與人之間的成見，我不禁懷疑大家對何冰檢察官身份的反感，僅僅也是來源於這種成見，就像大家更願意相信富二代一定飛揚跋扈、城管一定恃強凌弱、女孩和大款戀愛一定是貪慕虛榮、北京人一定瞧不起外來人口一樣，雖然這些現象都有，但再多這樣的現象也不應該構成判斷的絕對標準，否則就會形成一種變相的暴力，當施害變得越來越輕易的同時，受害的機率是將水漲船高。

所以，與其說這部電影給民眾進行了一次普法教育，不如說電影帶給更多人一次三觀的矯正，在這個滿佈戾氣的時代里，我們太缺少理解「他者」的耐心了，理解是更高級的同情，且我們本身，又何嘗不是別人眼裡的「他者」呢？在這個層面上，《十二公民》可以稱得上一部有擔當、有良心的電影，這與今年很多部無病呻吟、無恥青春的電影有著本質的區別。

這並不是一部現實主義作品，更像是一部當代童話，在十二位陪審員取得共識的過程中，人們被冷漠長期壓抑的善意終於找到了出口，復甦著各自曾深植於內心的柔軟。在這幅當代清明上河圖裡，生存的酸楚稀釋了行為的可惡。演員的台詞一點點消除著不同階層人群間的芥蒂，但並不生硬煽情，影片中的笑點很多，語言始終呈現出一種輕鬆的狀態，即使在服務一場不合時宜的嚴肅，慶幸的是，影片中的輕鬆與嚴肅是統一的。

導演好像無疑掩飾自己，無論是審美還是能力，他似乎一直保持著不講高度只講誠實的態度。看到多遠就是多遠，理解到什麼程度就是什麼程度，沒給自己留下太多辯解的餘地，所以影片中完全看不到故弄玄虛的橋段，有些尚顯幼稚的鏡頭，也都有一板一眼的踏實。

整部電影裡，演員的表演無可挑剔，即使帶有強烈舞台感也不妨礙他們與角色本身的和諧。至於十二位陪審員角色的身份設置，則遜色於表演，或者說演員的表演彌補了角色的欠缺，這種欠缺並非是通常意義上的特徵模糊，而是因為過於鮮明卻略有討巧之嫌，十二個陪審員每個角色近乎都是一類人的綜合體，觀影時非常容易到達角色的語境，但也切斷了觀眾對角色更深探究的可能。

角色之間缺少應有的互動，如第一位醫生被說服後，便再不參與討論，因此很多時候，這些角色更像是努力完成自己的使命，而不是一個人因一次事不關己的討論而對生活有了更多維的審度，雖然電影結局試圖表現出這點，但底氣不足。

屋內光線的強弱變化以及那場標誌性的雨都不夠細膩，更像個粗陋的隱喻，這些情節的處理手法顯得過於單一，這是電影裡幾處不如意的地方，但瑕不掩瑜，這依舊是一部值得看的影片。

之前美俄兩版珠玉在前，很難不被拿來作為這部電影的比較，可是對於中國版《十二公民》來說，原著至少有兩點是無法被轉譯的，第一、陪審員制度所依附的社區文化，我們作為常年被居委會派出所垂直管理的人群，很難有絕對的公共意識，電影所設立的虛擬辯論以及何冰的檢察官身份，無外乎是在社會既有規則下的善意設置；第二、美俄兩版本都涉及到的種族問題，使一場刑事案件有了更深厚的文化背景，這點也是我們目前無法操作的，影片中的地域歧視可能這方面是唯一可行的矛盾設立吧。

在最後說下結尾，美國版的結尾讓你願意相信每一個平凡人都擁有不平凡的力量，俄羅斯版的結尾告訴大家，事實的真相併沒有改變生活的殘酷，而中國版本《十二公民》則是給了所有人一個和解的機會。至於你鍾情於哪一版本，僅僅是一種趣味的偏好。每個人的生活都是莫衷一是百感交集的，有時滿懷希望，有時深深絕望，有時兩者並存於我們的內心。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