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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公民--12 Citizens

十二公民/12公民/十二个中国人

7 / 973人    108分鐘

導演: 徐昂
演員: 何冰 韓童生 李光復 趙春羊 王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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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土

2015-05-20 19:10:03

《十二公民》:由專業精神領跑的政治遊戲


《十二公民》改編自法國電影《十二怒漢》,講述了一個政法大學西法補考考場上,12位不同背景、不同階層的模擬陪審員對近期發生的一起「富二代弒父」案件進行審判。這個案件被社會普遍認為,是富二代不滿曾經拋棄了自己的生父對其的反覆勒索,一怒之下舉刀殺人。在一名檢察官陪審員的帶領下,經過步步討論,對富二代的罪名認定最終從11人確定有罪,1人認定無罪,變為12人統一意見認為無罪。討論過程中,每位陪審員也都敘述了自己的故事,表達了對社會的態度。這是話劇導演徐昂第一次觸電螢幕,對人物的刻畫極為細緻,同時融合場景設計,使整個電影帶著濃重的舞颱風格。以一張桌面上的討論為起點,把矛盾瞬時集中,並向縱橫兩個方向鋪展開來的敘事方式,正好將其中人們的互動結構清晰展現。而敘事背後,當我們看到暗暗諷刺的政治控制,卻更看到了一種專業霸權的接踵而來。

知識菁英的專業傲嬌

無可厚非,8號陪審員是整個討論過程中的領跑者。從一開始,當大家都決定快點結束這個無聊的討論集體認定「有罪」時,只有他一人堅持要再討論討論,當這個討論幾乎遭到全體成員的反對時,他又以許許多多大而空卻令人無法反駁的道理說服大家(不過反正只要他投票和大家不一致,這個討論就必須進行下去)。而後的幾個重要證據的分析、事件的轉折,都是從他這裡首先提出,而且,分明就是做了充分準備才上陣的:作為兇器的彈簧刀是否是唯一(他甚至專門從淘寶上買了一把同款彈簧刀以強化自己的懷疑)、樓下老頭的證詞是否可信(仔細地在討論現場進行案情重演)、彈簧刀插進身體的角度和方向(不惜挺身而出,讓與其發生過衝突的3號陪審員做持刀示範),這一系列的舉動清晰表明他就是一個專業人士。在這個過程中,其他陪審員,數學老師、警衛、剛出獄的街頭混混、醫生、被打過右派的老人都成為了一個個配合的角色,也多多少少對這個不僅好出頭,還說得頭頭是道的人產生了敬佩。當然,影片的最後也證實了——他就是一名檢察官。
檢察官的身份出現本身帶著些許諷刺——片子本身要表達的,就是對以權力為核心的人治進行批判,同時認為公眾參與法治過程是可以實現進一步還原真相的。但主導這整個過程的,卻不是所謂平民大眾,偏偏是個專業權威。再看看那些極力反對他的人——3號陪審員計程車司機,7號陪審員小賣部老闆,10號陪審員房東,雖然處於不同階層,相似的是非常感性,對外在事物的看法充斥著個人主觀因素,非常的不專業,卻是很鮮明的小市民代表。整個號稱打破偏見的電影,卻在打破河南人、外地人、富二代、土豪等的偏見的過程中,塑造了對存有偏見者本身的偏見——他們是不客觀的、不專業的、不冷靜的、沒有完整思考分析能力的。當然,隨著劇情進一步推演,他們每個人背後的故事被托出,一個個完整的人物被塑造,但這種對非專業偏見卻依舊隱隱存在。於是,檢察官的形象就更加的突出。
專業精神似乎是當下的時代精神,講究客觀、中立、冷靜,熟練運用一切專業知識研究分析,並且對任何一方破除偏見和價值觀。然而,這種忘卻了應該有的關懷。在司法歷史上,最出名的莫過於辛普森殺妻案,辯方熟練的運用各種技巧,最終將有著高度謀殺嫌疑的辛普森判為無罪。如果我們把腦洞開大一些,從司法領域拓展到更寬更大的空間。誰能夠掌握專業?當然是8號陪審員這樣細心敏銳的知識菁英,誰由可以將知識菁英為自己所用呢?當然是辛普森這樣的有豐厚物質資源的人。電影之中,為了把每個人放在一個完全平等的對話環境中,製造了一個詭異的家長、路人可以參與的所謂補考考場之中,這多少都有一些理想模型,知識菁英才能在這上面自由馳騁專業精神的傲嬌,做一個所謂平等的假意判斷,還把不專業的人士的氣勢完全打壓。但在更廣闊的社會空間之中,非專業人士才是主要人群,這一點該怎麼破呢?

關於政治:隱喻了什麼?建立了什麼?

電影場景從頭到尾,一種對集體主義政治敘事的隱喻之中:在場景佈置上,選擇在一個老式體育館的方桌周圍,內牆上充斥著歷史印記——「為人民服務」的標語、紅色的磚牆等等,似乎在進行一種對過氣政治話語的敘述,恰好與方桌上想要進行的,社群化的、與政治和權力無關的討論形成一種對比。
在劇情發展中,最年長的9號陪審員細緻地回憶了他們家從民族資本家到被打成右派,被批鬥遊街的全過程。雖然這段個人回憶充滿了許許多多歷史瑕疵,卻鮮明的對以政治話語來專斷地評判「有罪」或「無罪」的做法表示了深惡痛絕。類似的細節佈置在影片中還有許多,這些略顯生硬的隱喻都在試圖進行一種對政治、威權話語的諷刺,並通過這種諷刺來強化電影中進行的討論是怎樣的一種去政治化,只是單純在法律、人情和事實層面的討論,甚至,通過一系列溫柔的光影呈現來表達出對這種場景的嚮往。
然而這種討論真的是與政治無關的嗎?當3號陪審員和8號陪審員出現衝突的時候,突然出現的某老師一下鎮住整個場面,使整個矛盾草草收場,個人權威對平等對話的打破就是這麼輕而易舉;特別是到結尾處,8號陪審員的身份最終出現的時候,一切對歷史政治的隱喻似乎都崩塌了。這看似是一場平等的討論最終還是被一個有著政治、權威符號的人掌控了,他甚至都不需要公開自己的身份就天生涵蓋著這一層意義。於是,討論真的是平等不帶政治性的嗎?反而只帶著個人意義的群眾——數學老師、出租司機、小賣部老闆、房東、保險推銷員等,在整個討論之中完全處於被動。
這個時候,我們不禁反問:電影的對於集體主義政治話語進行隱喻,想要表現出一種去政治化的取向,但同時難道不是建立了一種個人主義的政治話語嗎?歷史上宏大的政治話語是清晰的,卻成為了當下的眾矢之。但這種敘事又是黯淡,正如牆上的標語逐漸模糊;個人主義的政治卻未見得這樣的明朗,並且通過一系列專業詞彙、技能技巧的包裝,在優勝劣汰的邏輯之下,讓人們自動的服從於強者。這種新的個人主義政治化,其實來的更為兇猛、更為深沉、更為隱晦。

作為「公民」,一場討論就是全部?

電影以「十二公民」為命名,可以強化出「公民」這一大家都熟知,又其實都不了解的身份。一般的觀點認為,「公民」是針對「私民」而言的一個概念。在「公民」的體系內,人是社會的存在,會關注公共的議題,而不僅僅侷限於利己而獨立的。這便是影片中陪審員制度的源頭——公共理性,即每個人走出個體,跳出自己的利益與經歷,去關注社會事務和議題,為一個表面上與自己無緊密關係的事件進行評判。
然而,這一場虛擬的、理想化的討論確實可以解放出公民性嗎?電影在這方面的處理上,簡直是謹言慎行——設計中的案件,特意選擇了一個不觸及當下社會主要矛盾富二代殺親生父親的案件,巧妙地變成了一個家庭情感的紛爭,陪審員關於案件的討論中,注意力也集中在了父子情誼上。於是,由此引出的各位陪審員的故事——計程車司機與兒子的冷戰;房東為外地人爭搶自己孩子的教育資源而憂慮;警衛想要考政法大學卻多次失利,都成了單純的、個體化的事件,雖然背後帶著一定的社會背景,卻沒有一條主線將其串聯起來,只是做到了故事的堆砌。但許多當下根本矛盾的話題:農民工討薪、城管打人、工人自殺與罷工、農民強迫征地、反抗強拆等等,都被謹慎的避開了,這才是這個陪審團討論過程能夠達到想像中的平等、公開的重要原因,卻也增強了這個討論的空想性。
《十二怒漢》作為一部經典電影,在美國、俄羅斯等國也經歷了改編和重拍。然而,雖然故事的脈絡大同小異,在美國,這是一個貧民窟的孩子的故事,其中也應對了美國的種族問題;在俄羅斯,是一個車臣孩子的故事,直指了俄羅斯的民族矛盾問題。到了中國,卻變成了一個家庭情感的問題,這不得不讓觀眾覺得不夠過癮。回到電影名字中的「公民」概念,公民社會中的成員並不應該是逃離與社會根本矛盾之外的,階層、階級之間的對話也不只是一場構想中的平等討論,差異不僅僅是「自我」和「他者」的,而更可能充滿掙扎、鬥爭與反抗,這才是我們更想去融入與了解的,真實的社會。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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