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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遊戲--Ender’s Game

安德的游戏/宇宙生还战安达的战争游戏(港)/战争游戏(台)

6.6 / 254,343人    114分鐘

導演: 蓋文胡德
編劇: 蓋文胡德
演員: 阿薩巴特菲爾德 哈里遜福特 艾碧貝絲琳 班金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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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沖

2015-06-07 04:17:51

比勝利重要的,是贏得勝利的方式


我朋友可二,有病。真病,雙相情感障礙,痛苦不堪,死神天天向他拋媚眼。好在這傢伙有道德潔癖,沒中招,掙紮著活在滾滾紅塵里。

前不久他在成都,正在療治期間,因藥物反應,生理和心理都陷入低谷。夜晚不能眠,我們聊天。聊著聊著,說到網路遊戲,他說,我就是網癮患者。

以下是我整理出來的他的故事:



1,可二的經歷

最初,小城網咖還沒有網際網路。所謂網咖,只是多台電腦相連,形成一個內部區域網。然而,即便簡陋封閉,依然是青少年樂園。

那時我還在念大學。每逢寒暑假,邀上三兩位好友,溺在網咖,玩三角洲部隊、紅警,熬上一兩個通宵。

參加工作後,網咖聯網了。我出入網咖更頻繁。不是因為有工資可揮霍,而是因為我當上了老師。而網咖,被認為教育萬惡之源,近之,毀矣,廣大領導、同事和家長都如臨大敵,達成共識:

珍愛學習,遠離網咖。

那時候,電腦很寶貴,學校機房不到十台,放在教師電子備課室裡。

很多老師整天沉迷於此,玩蜘蛛紙牌、掃雷、聯眾遊戲……我一點也沒有誇張,真是整天,因為有人配了鑰匙,呆這通宵玩。這事我也有份兒。但這麼幹的,不只是我這種剛從學校出來,對教育屁都不懂也缺乏熱情的菜鳥,還有學校里不少優秀教師、骨幹教師。

然後,就這樣,我們一邊沉迷在遊戲中,一邊積極去網咖抓孩子。這讓我對教書這個活兒,有了一種荒誕感。

不知道同事們通宵掃雷時,有沒有將心比心想過,那些孩子,也像他們一樣,集中全部精力和智慧,在遊戲中鬥智鬥勇,忽悲忽喜,酣暢淋漓。

但當年,整個環境都是這樣,教師努力把遊戲熱愛者打成另類,恐嚇他們可能墮落為人渣,人生前途一片黑暗。而大部份被淘汰出校者,進過網咖,都成為罪證之一。老師呢?無論如何沉迷遊戲,依然不改優秀本色。

當時我覺得,這事兒肯定有哪兒不對。但我說不上來,也沒細想。因為我還要玩遊戲。有幾個學生與我要好,我會憑直覺告訴他們:你們不是壞孩子,在休息日,我們可以一起玩。

十幾年之後,回想教師生涯,深覺做過太多破事,而這,是少有不讓我覺得愧疚的一樁。

如果時間倒流,我跟孩子說的,還不止這些,我還會跟他們說:「如果你們不只是逃避學校和老師,而是全心全意地愛玩遊戲,這種經歷會讓你受益終生,不要因為外界影響,就對自己玩遊戲深感內疚和自責。」

不信,你們去看看《安德的遊戲》。




2,遊戲與教育

某一年,外星蟲族入侵,氣勢洶洶,殺氣騰騰。人類能否獲救,全在於少年遊戲玩家。因為,他們果斷、無畏,憑直覺做出決定。

其中,安德•維京天賦異稟,在遊戲中成為人類領袖,領導一幫少年打敗了外星蟲族。

是的,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如果不是孩子玩得一手好遊戲,人類就完蛋了。

有些朋友可能要說了,啊哈,一個商業科幻電影,滿是噱頭,你就拿這個反證現實,說老師反對孩子玩遊戲錯了?You are猴子派來的逗比嗎?

我們這個社會,還有很多人一提到商業,優越感立即爆棚——這我就不多說了,我先介紹一點背景。

一,《安德的遊戲》是根據上世紀80年代——網路遊戲尚未出現——奧森·斯科特·卡德著名科幻小說改編。遊戲更像是單機版過關遊戲,這種遊戲側重臨場策略,手眼協調能力,從始到終,都在遊戲設計者掌控之中。

二,正因如此,小說設定,在戰爭類遊戲中,人類物理性素質(反應和決策能力)可得到強化和提升,對敵作戰時,能夠發揮最大作用。越是從小精通遊戲,這些素質潛能就越早被開發出來。而這並非無稽之談,它有大量現實依據。世界各國軍隊菁英,都開設了遊戲訓練課程。

囿於當年科技水準,這種關於遊戲的認知,在全球性網路遊戲社區早已跨文化、跨國界的今天早已弱爆了。

今天的網路遊戲,如《魔獸爭霸》《英雄聯盟》等,遊戲的設計者早已不再是遊戲世界的掌控者,他們只是構造了這個世界,擬定規則,而並沒有預設固定的途徑或結果,因而玩家不只是遊戲程序的被動執行者,還可以自行創造。

創造自己的角色,創造與他者的關係。網路遊戲中充滿可能,沒有預設的強制目標,沒有預知的明確結局。每一個選擇都將成為永遠的歷史,每一個人都在影響著他者,並被他者影響著。

如果用來類比教育,過去的單機遊戲設計者,就像工業時代的教師,掌控課堂上的一切,課堂上的一切行為都是某種誘導和訓練,指向一個單向的目標。然後,以達成目標的程度,作為考驗成就的標準。

而今天的遊戲設計者往高處看,更像是造物主,創造一個有既定基本規則的遊戲世界;往低處看,則像注重玩家體驗的貼心保姆,讓玩家在遊戲中,獲得多元化的愉悅感受。

用來類比教師,像是後現代資訊時代的教師。這樣的教師更願意從尊重學生的天性和意志出發,注重課堂本身的交互性和生成性,把學生的多元成長和自我實現感,看成是教育最重要的指向,而不是把工作當成需要恪守刻板的數值化標準的機械行為。

既然作者對遊戲本身,沒能作出超越當年時代侷限的天才想像,那這電影的看點到底在哪兒呢?




3,成長是電影也是教育的永恆主題

電影的主線,是安德的成長。

因為玩電腦遊戲的過人天賦,安德被選為人類戰隊指揮官候選人。

雖然人類的領導者——跟外星蟲族硬碰硬的大人們——意識到遊戲天賦對指揮作戰的重要性,但他們仍用老一套的教育模式,來磨礪他們心目中的未來領袖。

像我們在英雄傳記片裡看到的,主人翁和他的小夥伴們需要歷經磨難,包括如何面對挫折,如何出奇制勝,如何處理隊友的排擠和挑釁等等。

而且在電影中,這種磨礪都是大人們精心設計的:禁止他們與家人溝通,剝奪隱私權,設計和鼓勵內訌,變著法兒刺激他們的好勝心和狠勁兒。大人們認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將侵略者徹底消滅掉。

電影也正是這樣一步一步往前推進的。

面對挑釁,安德學會正面還擊,把隊友踢翻在地還不停手;

面對規訓,安德學會了在第一時間說「yes sir」;

面對模擬遊戲,安德學會了破壞規則;

面對戰鬥演習,安德學會了用犧牲部份隊友換取勝利……

總之,在大人的規訓下,他一步一步地成了學霸中的戰鬥機。

而格拉夫上校則像極了體制內優秀老教師,意志堅定、認真負責。他的名言是:我從小就養馬,我知道怎麼馴馬。是的,他把擔負拯救人類命運的指揮官,當成一匹戰馬來訓練。看上去,他無限接近成功。

然而,他真的成功嗎?如果是這樣,這電影必須負分滾粗,好的商業電影才不會這麼low。

電影對這一系列效果顯著的行為設置了一個懷疑的視角。

雖然從小就看打打殺殺的英雄故事,雖然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上陣退敵,雖然始終在玩一個單機過關版的戰爭遊戲,但小安德仍然是在用生命玩遊戲。

他投入的,不只是自己過人的物理性天賦,還包括自己的情感認知和價值取向。

他不明白,為什麼上陣殺敵就不能在訓練之餘跟心愛的姐姐通郵件;

他不明白,為什麼上校一定要追求趕盡殺絕的策略;

他不明白,同情遊戲的失敗者有什麼錯?……

在強大的退敵使命感面前,安德沒有堅絕地反抗。但,他從來沒有從內心順服過馴馬師的規則。

決戰前,他開始抵制,要求恢復自己的通信隱私權。

按照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套路,安德指揮小夥伴們殺滅了蟲族。但電影卻沒有就此結束。安德在勝利之後,將內心的疑慮通過一連串質問,讓馴馬師無言以對。

是的,這一場無可否認的徹底勝利,在安德的質問下,變成了人類暴行歷史的一部份,雖然它有著一個無比正義和良善的目的。

成為人類最高指揮官的安德,在影片的結束,獨自駕駛飛船駛向了宇宙深處。

如果,這個電影主題是成長,那麼,安德的懷疑和不順服才是真正的成長。其他的,都只是浮雲。

我所經歷的教育——從自己接受學校教育,到成為別人的老師,從來沒有來自教育行業的聲音告訴過我這一點。

而一部「淺薄」的商業電影,清晰有力地呈現出來了。

每一個人的成長,歸根到底都是自我的生成,是自由意志在長大的過程里接受各種資訊後,自己判斷和選擇的結果。教師如果僅憑著自己狹隘而又狂妄的人生經驗,就自信掌握了指導學生人生的智慧,那很可能會給孩子帶來一生的災難。

任何時候,需要成長的,都不只是孩子。




4,遊戲保全人性

電影最精彩的情節設計是,安德被安排在模擬戰爭遊戲中,訓練指揮才能,遊戲打到最後一關,上校告訴他,過完這一關,他就可以上陣指揮了。

安德帶領小夥伴們完美地通關,他們有意犧牲了大批人類戰鬥機和飛船,通過最後一擊,讓遊戲中的大BOSS連同它的老巢一起灰飛煙滅,安德如釋重負地宣佈:GameOver。然後,大人們告訴大家,這最後一關不是遊戲,是真正發生的戰爭……

大人們的理由是,孩子們太過於天真和敏感,無法承受讓自己人犧牲,和徹底殺戮敵人的殘酷和痛苦。

又要你去殺敵,又要呵護你的小天真。成人是多麼善良和聰明啊,他們的決定多麼合情合理啊!相比之下,撒個謊算什麼?

NO!

安德代表全世界每一個愛玩遊戲的孩子吼道:如果你告訴我這是真的,我會有其他的辦法!我不會讓我們自己人去犧牲,我會尋求跟我的敵人溝通,我總會找到更好的辦法!

別說了,孩子,我們勝利了!跟犧牲和死亡相比,勝利是最重要的!那些犧牲和死亡就有價值了。

NO!

比勝利重要的,是贏得勝利的方式!

這段對話讓我潸然淚下,它太熟悉了。每一個經歷過殘酷中高考的孩子,都能在寒窗苦讀的十年時間裡,無數次聽到跟馴馬師那段話同類型的說教,或語重心長,或聲色俱厲,但不變的,是無可爭辯的態度。可是,在這個聲音底下,沒幾個孩子有機會大聲說NO。

回到遊戲主題上來。前面說過,單機遊戲的特點是沒有交互性,對手沒有思想和感情,是只有攻擊性的物理怪物。但是,這部科幻小說,卻在三十多年前,就嵌入對單機戰爭遊戲侷限性的懷疑。

安德在模擬遊戲時,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何跟人類的敵人溝通。他通過無數次沙盤模擬,感知到蟲族沒有主動侵略性。它們五十年沒接近地球了,只是在母星周圍尋找水源,以應付跟地球類似的人口爆炸。

這些思考,都與遊戲本身的設定無關,但救世少年安德,卻在價值觀上完成了對此類遊戲的超越。從生命的角度上,俯瞰母族、異族、其他族群的芸芸眾生。

安德說:「我打敗敵人,是因為我了解他們。當我了解他們時,我愛他們。」

後來,他也背叛了充滿仇恨的刻板教條的成人,給在遊戲中被打敗、面臨滅族的入侵者,一個新生的機會。

他帶上了蟲族女王的卵,遨遊宇宙,探索未知,成為被毀滅種族的最後希望。

從物種進程而言,戰爭沒有正義與邪惡之分,文明之間的角力,是永無停息的達爾文現象。而安德,因為果敢、無畏,憑直覺作出判斷,他贏了蟲族之戰;而因為同情、憐憫和質疑精神,他看到了人類的殘暴,重新拯救蟲族。

因為,殺戮不是保全人類的萬能之策,理解和愛才能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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