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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屍女僕--Miss Zombie

僵尸小姐/活屍女僕(台)

6.3 / 412人    85分鐘

導演: 田中博樹(SABU)
編劇: 田中博樹(SABU)
演員: 小松彩夏 富樫真 大西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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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tsakura

2015-06-07 13:21:09

跟蹤《殭屍小姐》中的聲響符號


   
   觀看《殭屍小姐》的過程中,我常常想起胡果·馮·霍夫曼斯塔爾的唯美主義童話小說,尤其是《騎士的故事》(Reitergeschichte)。我想,如果那位奧地利天才詩人的作品拍成電影,或許就像這部日本一樣,優雅之中無時不刻不在告訴觀眾,你們看到的是一座精心打造的藝術花園,是作者用自己殘缺夢境中的一片加工出來的幻境,讓人感覺得到故事下面無邊無際的幽暗海水中整座冰山的存在。電影展示出來緩慢優美的黑白色調,黑暗和白晝之間的二元對立,夢境和現實融合,為心魔所困的人物,無處不在又若隱若現的性暗示,情節本身是符號及其象徵的陪襯。這麼說吧,這樣的作品如果當劇情片來看故事,無疑會為情節的漏洞百出和草率收尾失望,但是如果著眼於其中的象徵符號,會感覺這是一部非常細膩的作品。

      諸多符號中,我只選擇自己最喜歡的一個來試著分析一下,那就是貫穿全片的單調聲響:殭屍小姐拖著腳走路的沙沙聲,趴在地上用乾布擦地的刷刷聲(與走路的聲音非常類似),風吹樹梢的颯颯聲(與上述聲音同樣非常類似),稍微不同的就是用水管澆地的汩汩聲。與殭屍有關的這四種印象中,最明顯的是擦地的聲音,聲音單調又響亮,不僅同院的兩位工人和鄰院的女主人,連樓上的醫生(男主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這些人無法將這種單調的背景音像風吹樹梢的聲音一樣忽略,因為這刷刷聲不斷提醒著他們一個異類的存在,讓他們的眼前清晰地浮現出那個半臥的姿勢和簡單重複的動作,機械化甚至物化。

      在兩個粗俗的工人眼中,這幅形象就是失去精神後的肉體的標誌,他們看著一個性感的女殭屍俯在自己面前不斷重複一個動作,由此被勾起性慾,進而輪姦了這個殭屍。事實上,這不是多麼反常的事,19、20世紀的繪畫作品中常常出現女性屍體,比如Gabriel von Max1869年的作品「Der Anatom」以及John Everett Millais描繪溺死的奧菲利亞的著名畫作(1851/52),甚至諸多表現女水妖、空氣仙子的作品在某種程度上也在描繪女性艷屍【注一】。女性本來就被視為在精神上不如男性,更偏重於肉體,而剛死去的屍體又是一具剛剛脫離靈魂的軀殼,馬上就要腐壞的「瞬間永恆」,因此藝術作品中的年輕貌美的女性屍體,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被視作表現「女性」和「肉體」的極致。當然,對屍體的美化基於男性擁有絕對話語權的社會背景。兩個工人(其中一人稱另一人是「最低等」的)明顯是那種會物化女性的男權暴徒,在殭屍擦地的單調聲響中,他們眼中只有一具漂亮的女性肉體。

       醫生對殭屍的態度複雜一些。他是打算把她當做一個死物或者幫傭,從而無視的(所以讓妻子給她準備爛肉當飯吃),但是這個近在身邊的女性殭屍讓他尷尬不適,無法忽略,他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殭屍時看到了兩個工人輪姦人家的場景。這一來這個殭屍一下子就不能再當作死物看待了,但是那張被蹂躪時面無表情的臉時時浮現在他眼前,因此殭屍小姐也不能被視作有血有肉的活人,而是介於活人和死人之間的人形玩偶,同時是個應該被人愛憐的玩偶。原因很簡單:兩個給醫生產生強烈印象的情景中,殭屍小姐都是被人傷害的角色。第一次是被強姦,第二次是被醫生自己衝動之下插了一刀。因此我不認為醫生和兩個工人一樣姦污了殭屍小姐,他更可能真的就像自己妻子看到的那樣,只是給憐愛的玩偶治傷。他對她好,向她道歉,為她治傷,在妻子不願給她送飯之後拿飯菜給她,溫柔地摸她的臉,更像是孤獨的孩子在玩偶身上找到了情感寄託。這種推斷有理可循:醫生和自己妻子孩子的關係很奇怪。他對自己妻子頤指氣使,甚至不多看她兩眼,妻子則一副溫和服從的樣子,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像是東方傳統家庭裡的夫妻之間那麼淡漠。他和孩子之間也明顯不像妻子和孩子之間那麼親密。這個男人帶著妻兒住在帶有大院子和花園的高級洋房中,卻像是困在玩具屋中的小少爺一樣,只能用玩具替代親友的情感。不斷傳到耳中的刷刷聲,對於醫生來說,大概並不是一隻輕撫神經刺激慾望的纖纖素手,而是上了發條的跳舞娃娃長裙擦地的窸窣之聲。

      醫生的妻子對殭屍小姐的感情則經歷了更大的轉變。這個人物是作為充滿愛心的母親出場的,但她同時也是被丈夫忽視、對丈夫言聽計從的妻子。對死後淪為僕役的年輕女子充滿同情,或許也希冀著在這個殭屍身上找回一點兒情感上的回報(對殭屍小姐熱情問好後什麼回應都沒得到,那一瞬間的女主人有些失落)。目睹兒子和丈夫分別離開自己,投入殭屍小姐懷抱後,女主人大概意識到自己除了妻子和母親這些身份外什麼都沒有,除了依附於他人、每日重複地履行作為妻子和母親的職責外,並沒有屬於自己的個性,和一隻行屍走肉般的殭屍別無二樣,所以她對兒子的愛,儘管熱烈得刻骨銘心,或許對於兒子來說仍舊顯得機械,太過厚重,不如殭屍小姐那無言的關懷來得輕鬆;所以她自己的身份才會被殭屍奪走。女主人的報復方式不是在丈夫兒子面前彰顯自己的存在意義,而是抹消殭屍小姐的存在意義,讓她吃生肉發瘋。這是女主人的不幸:她只能排斥異己,卻始終無法建立起獨立的人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跟著殭屍小姐跑掉,發出死亡般的叫喊後飲彈自盡。觀眾看著她委屈的一生憤憤不平,可這就是一個沒有獨立人格的活死人,即便身為一個富裕家庭的女主人。殭屍小姐擦地的刷刷聲對於她,先是鏡像版的寫照(女主人自己掃地時的刷刷聲和用塑膠袋裝食物時的窸窣聲),有一些親近感,同時因為與自己的相似而帶有幾分不安;之後則漸漸轉變成了威脅自己存在地及意義的象徵,縈繞在她耳邊的幻覺。她看著對面窗戶裡的丈夫摟抱著年輕的殭屍,看著一箱子照片裡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替換成了殭屍小姐,彷彿對方就是自己的重影,不僅是威脅,還在昭示著自己的滅亡。
      
      就這樣,一個簡單的音效符號將影片中三條支線集中在主線上。一個單調的聲音讓三組(四個)人物把目光集中在一個死去的女子身上,三種情感都是病態僵化的,影片由此將觀眾的思考向其重要主題推進:人類到底因為接近殭屍而受到傳染,還是因為本來就類似殭屍才會接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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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這是影片唯一的主題,我想我會給這部電影多打一星。可惜影片還有殭屍小姐的前世這一條線和其對愛的渴望這一主題,讓這個中心人物承載了兩個主題,變得太過複雜,不太適合用唯美童話的方式表達出來(畢竟童話總是簡單一些的),使得諸多精美的符號(除了聲響之外還有刀刃、花朵、照片等等)無法將前世和現世完美地糅合起來。這部電影本來可能成為一部唯美主義童話佳作,可正是這一亮點讓它成了殘缺品。我為它感到遺憾,可還是喜歡這部電影,就像喜歡一個殘片那樣。

注一:在歐洲傳統的四大元素思想體系中,各種化作人形的元素精靈是沒有靈魂的,因此要嘛通過和人類結合獲得靈魂(小美人魚),要嘛盡情享受肉體的純粹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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