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每天過得都一樣，就好像一生不是有三萬六千五百天，而是同一天重複了三萬六千五百次。厭倦的工作每天都是一樣令人厭倦的，厭惡的人們每天都是一樣令人厭惡；你每天吃著一樣的飯，循著一樣的路線行走，說著一樣的違心的話，作著一樣的徒勞的嘗試，晚上在一樣的鐘點入睡，做著一樣糟心的亂夢。就連那些給你驚喜或驚嚇的意外也是一樣的。你愛的人總是一樣遠離，不管怎樣接近，你們的距離總是一尺之棰，日取其半。每天的天氣也許不一樣，但誰會去注意呢？這並不能改變你每個一樣的一天。你的一生就困在這漫長的一天裡，有渴望卻沒有希望，有努力卻沒有進展。直到有一天生理的限制將你從中解脫——你老去。你倏的一聲來到這世上，度過了三萬六千五百個同樣的一天，又倏的一聲離去。在永恆的上帝看來，你只活了一天罷了。
你恐懼，你厭倦，你頹廢，你絕望。你渴望任何不一樣的事情發生。你開始品嚐種種瘋狂，饕餮種種荒唐，因為這個荒唐的世界並不能回報你的端莊。這是個沒有結果的世界，任何負著的擔子都是虛妄，任何握緊的珍寶都是幻象。你渾渾噩噩度過一個又一個一樣的一天，就好像你無需為你的渾渾噩噩承擔後果，就好像最後一天之後還有一樣的第二天。
而後你終於發現，在這個徒勞的世界上，至少還有你的思想是可以累積的。你學著在每個一樣的一天裡去看這世界的不同角落，這世界畢竟很大。你學著在這個世界身上試錯，去打磨一個更好的自我。每個一樣的一天，你的視線可以不同，你的心理感受可以不同。你終於重新變得細膩，重新結識了清流和花香。
再後你又發現，你的足跡雖然微小，至少可以改變你所過之處。對於那些每天都一樣地比你優秀的人，你不再眼紅。你知道，在每個一樣的一天裡你可以越來越好。對於那些每天都一樣陰暗的角落，你無需憎惡。你為什麼不想辦法繞到陰影背後，去看看那裡的陽光。對於每天一樣愛你的人和你一樣愛的人，你也會懂得——我真希望你能懂得——去愛，去大大方方磊磊落落地去愛。你不知道第二天會不會重置，也許重置以後再也不能回到今天，但你怕什麼呢？你的每一天不都是今天，不都是由你的所作所為負責嗎？
就是這樣，你在每個一樣的一天裡做著一點點小小的改變。終於有一天，你會有心情抬頭看看天，注意一下今天的天氣是不是和昨天不同。終於又有一天，你在回顧這些小小的改變的時候，會突然驚奇地叫出聲來：誰說這些都是一樣的一天，每一天都有變化，每一天都是不一樣的一天呢！希望在明天，我卻被困在每個今天裡；然而每個今天都是昨天的明天。幹嘛要苦情地等那個明天，今天不就是明天嗎？
明天終於來了。今天就是明天。

——寫給《土撥鼠日》

2015.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