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上摩托，與龍同行

跟22年前的《侏羅紀公園》一樣，《侏羅紀世界》絕不是「人類和怪獸從頭打到尾」的廉價俗套，它靠攏經典的努力，從創作前期就不絕於耳：沿用世界設定，堅持膠片拍攝，等等。到了正片，則是數之不盡的致敬，從大群似雞龍的曠野奔騰，到侏羅紀公園的故地重遊，從蟄伏22年的霸王龍重出江湖，到約翰•威廉士的經典配樂，幾乎有氾濫之嫌，情懷值足夠逆天。相信沒過兩天，網上就會風行各種致敬大盤點。

曾傳言克里斯•普拉特要演《奪寶奇兵》，後來又闢謠，依照他在本片的表現，我對此深表遺憾。歐文和克萊爾這一對男女搭配，從角色定位到化學反應，完全是奪寶奇兵式的，一個機智無畏的運動健將兼注重實踐的知識分子，一個愛擺架子、脾氣倔強、可柔可剛的女強人，他們對於舊情的耿耿於懷，危難中的互助和烏龍，也像足了瓊斯博士和他的歷任女搭檔。普拉特收斂了《星際異攻隊》的段子手錶演風格，幽默較為內斂，笑料雖不多，每一處都讓人記得住。歐文的冒險主義將克萊爾從一個控制狂同化為隨機應變的高手，給兩人的愛情戲加碼，他們走到一起有緣可循，而不是爛大街的「既然一起出生入死過了那就麼麼噠吧」。

當年史匹柏拍《侏羅紀公園》的初衷，是遠離好萊塢千篇一律的怪獸電影，把恐龍當做角色、而非與人類為敵的大怪獸來塑造。不過兩部續集越跑越歪，所以我很高興看到《侏羅紀世界》重新貫徹這一理念。雷龍臨終前，彷彿無辜者在傾訴暴行，引人落淚；暴虐龍是擁有高度智慧、體能和無窮殺人慾望的通緝犯，如果從它的角度講述，可以拍成邪惡版的《第一滴血》；而著墨最多的迅猛龍群，自始至終在與內心的野性作搏鬥，與人類共同奔襲時，盡顯意氣風發的同袍之情，遭暴虐龍「策反」後，面對舊日人類「大頭目」，禽類的瞳孔中透射出掙扎——是屈從於粗暴的血統論，還是回歸真摯的內心情感？最終，它們做出了符合「人性」的選擇，這讓觀眾想擁抱它們，再也無法用看待怪獸的眼光審視它們。

就像前三部曲一樣，《侏羅紀世界》會讓你尖叫，但本質上並不恐怖，一再以無處棲身的強大壓迫感令你心肝猛跳。每一場追逐過後，都喚起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各種生吞活剝的暴力鏡頭，拍得沒有一絲血腥，竭盡全力與那些以赤裸裸的感官刺激為己任的殺戮怪獸片拉開了距離。採用動作捕捉拍攝的恐龍，呈現出體重的實感和更逼真的環境互動，回頭看前三部曲，會覺出一絲腳不沾地。暴虐龍即便一開始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仍被鏡頭位置、打光技巧等用來掩蓋全貌，這種希區柯克式的懸疑技巧，史匹柏從《大白鯊》一路遷移到《侏羅紀公園》，如今後輩再用，依然有效。

片中的科學知識自然當不得真，不過那一本正經的科普風格（甚至有一段《瘋狂實驗室》那樣的片中片），鉅細靡遺的大觀園全景展示，完全承載起一部優秀科幻電影的使命。首先，它足夠激發起新一代年輕觀眾對恐龍的興趣，雖不至於引爆1993年那樣的全球恐龍熱，至少恐龍畫冊的銷量和古生物博物館的訪問量都會躥升。更重要的是，它繼承了首部曲中深切的人文關懷（這一點在後兩部就細若遊絲了），跨國企業領袖、軍方代表和基因博士的誇誇其談，均透露出不同程度的自大、短視、愚昧和唯利是圖，唯有歐文自始至終表現出務實態度與對自然的敬畏，這是一種看似有反智傾向，其實更開明更富現實意義的科學精神。人類要增進對自然的了解，需要歐文這樣與迅猛龍親密接觸出真知的實地科研者，而不是待在實驗室與數字打交道的空想主義。

看得出編導竭力避免淪為《侏羅紀公園3》那樣純粹的跑步片，增加了多條感情線和對文明與自然關係的探討，然而距離《侏羅紀1》感官震撼、科學精神和人文情懷的完美平衡仍有一定距離。一對小兄弟的線索過於囉嗦，尤其交代父母婚姻破裂等，節奏感不夠講究。環球早早定下《侏羅紀世界》是一個新三部曲的開篇，按照票房走勢，後兩部流產的可能性不大。屆時，勢必在另一條伏線——被運走的胚胎上大做文章，那些飛得到處都是的翼龍恐怕也有漏網。人類一再吃足了苦頭，但在金錢和權力的永恆驅使下，恐怕還要在忤逆自然、扮演上帝這條邪路上走的更遠。相比妄自尊大、一心逐利的人類，那頭沐浴著朝陽發出怒吼的霸王龍，反倒顯得高貴無比。（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