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殮師—— 一曲人性的歡樂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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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殮師，夾雜著些許獵奇，緩緩浸入平淡生活的一部電影。導演瀧田洋二郎在片中逐漸掀起一層層厚重的帷幔，帷幔後面都是你曾經不願直視的景像。是什麼樣的景像呢？沒人知道，在掀開走進去之前，你看見的帷幔之後，只有靜謐的黑暗。瀧田洋二郎試圖告訴我們些什麼，這或許也是片中老入殮師佐佐木想告訴小林大悟的。

小林大悟所在交響樂團演奏的最後一首曲子是歡樂頌，德語為Ode an die Freude。歡樂頌於1785年由德國詩人席勒所寫，之後貝多芬為之譜曲，成為他第九交響曲第四樂章的主要部份。

第九交響曲，第四樂章，主題是執著、沉默、熱烈、莊重、神聖、悲極生樂。傷之愈深，愛之愈切。當痛苦到達頂點，一切的終結就是最大的歡樂。這讓我不得不聯想到同樣是鬼才的庵野秀明所製作的《EVA》中，作為最終審判者身份登場的渚薰。看人的眼神中總是充滿憐憫的渚薰，所背負的自由天使的意義，正是歡樂頌所代表的「自由、平等、博愛」，而這三者之後則是Adam靈魂深處強烈的父性和神性。渚薰漸漸發現人類諸多與生俱來的缺陷：懦弱、恐懼、孤獨、寂寞……而他最終選擇消亡自己，寬容了一切，完成了終極救贖。這是屬於Adam靈魂深處的，最難以言語的寶物。入殮師之中的歡樂頌，在「自由、平等、博愛」的人文基礎上，由影片的進展慢慢透露出了人類的懦弱、恐懼、孤獨和寂寞等這些黑暗面，也不斷地賦予了入殮師這個職業深刻的神性與父性。

起初小林大悟是因為金錢的誘惑而被迫，甚至是被騙選擇了入殮師這個職業。剛剛告別大提琴如釋重負的他，被佐佐木趕鴨子上架一般掀開了第一層厚重的帷幔。獨居老人，已經死亡超過兩週。強烈刺激人類感官的東西隨之而來，腐爛、蛆、惡臭......還有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和反胃。看到這一段，我的心情很沉重。人類真的很脆弱，小林大悟大悟不斷地乾嘔著，不斷地向佐佐木道歉說：「對不起，我根本沒辦法控制停下來。」這真的是沒辦法的事情，並沒有誰有資格去嘲笑誰。面對如此惡劣的事物，人類的本能會在第一時間被啟動，誰也逃不掉的生物本性。當感官受到如此劇烈的衝擊，能夠滋養你的只能是溫暖柔軟的身體、美好鮮活的生命——如同母親子宮的羊水中一般安全溫暖的存在。所以不難想像小林大悟之後發瘋一般地跪倒在自己妻子小林美香懷裡，恐懼和慾望一同噴湧而出，難以控制。

說到生物本性，在混沌的靈魂受到衝擊而瀕臨覺醒的過程之間，人會處於極度迷茫和混亂的狀態中。「我到底被騙了什麼？是沒見母親最後一面的懲罰嗎？以後究竟會怎樣呢？這樣想著，不知為何想拉拉大提琴，捲進過去的回憶之中。只是，只是想拉大提琴。」深深淺淺始終跟隨著整部影片的配樂，來自久石讓的《Memory》行雲流水般鋪展開來，回溯人生的那道門被輕輕推開，小林大悟內心深處那份不可碰觸的情感漸漸開始覺醒。第二天，小林大悟站在橋上沉思，看見的是奮力向淺灘逆水而行的鮭魚，以及成功到達岸邊的佼佼者的屍體順水而下。或許大多數人都會覺得小林大悟是在思考自己是否繼續這份工作，或許導演也希望他是這樣想的。而我想他的潛意識所經歷的過程，正是處於對人類原始恐懼的無力抵抗過渡到了接受這些頗為怪異的本能感受，並且對生命的意義開始重新思考和探索。所以他向偶然路過橋上的老者發問，「總覺得讓人悲傷，為了死而努力，終歸是一死，不用那麼辛苦也可以吧。」老者不以為然的回答，「是自然定律吧，它們天生就這樣。」一語道破天機，人類也是自然定律，恐懼和生死亦如此。

若接納了人類被洪荒時代刻在基因深處的懦弱和恐懼，那麼面對死亡就不會那麼難了。佐佐木恰到好處的出現在小林大悟的面前，把第二道帷幔輕輕掀開。小林大悟緊繃的神經在佐佐木的每一個輕柔的動作里漸漸被舒展放鬆，佐佐木透露出來的慈愛父性，讓自幼缺失父親關愛的小林大悟受到了感染，不覺被吸引入神。「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他永恆的美麗。這要有冷靜，準確，而且要懷著溫柔的情感，在分別的時刻，送別故人。靜謐，所有的舉動都如此美麗。」男扮女裝的兒子的父親的恍然大悟、安排在自己的葬禮上穿長筒襪的老奶奶、還有家中頂樑柱的男人臉上的四個唇印......在漸漸增多的感觸之中，有一些被稱之為原始恐懼的東西在漸漸融化，而形成的剔透水滴變成了滋養內心的奢侈元素——愛。人要擁有足夠多的愛，才會具有愛的能力。而擁有愛的能力，也才會發自內心真正地喚醒父性的力量，從而擁有寬容和原諒的能力。久石讓的《Memory》再次伴隨在交替的畫面剪輯之中，小林大悟在田埂之上忘情的演奏大提琴。時光荏苒，第三層厚重的帷幔已經被掀開，這是由小林大悟自己掀開的，在堅持自己所選人生方向之後迎來了新生命的喜訊，小林大悟成為了父親，而小林大悟也收到了父親病逝的消息。

第三層帷幔裡麵包含了很沉重的東西，那是我如今也無法懂得的。因為尚未為人父母，也未聽過相似的故事。這個東西裡面有拋棄、責任和懦弱。小林大悟心中一直唸唸不忘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而卻一直記得那個溫暖人心的送石頭的故事。當同在NK代理裡面工作的上村百合子請求小林大悟去為父親收屍時，小林大悟開始質問同樣拋棄了兒子而追求真愛的她，「你既然很想他，為什麼不回去看他？是不是所有拋棄孩子的父母都是一樣的，這樣不是很不負責嗎？」上村百合子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和搖頭，她依然堅持請求小林大悟送他的父親最後一程。在筆者的感受里，只能把百合子和小林大悟的父親的選擇理解為不願面對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所以不能相見，只好逃避。這也同樣為人性中最為主要的黑暗面，懦弱和逃避。接下來在憤怒和恐懼的拖拽下，小林大悟也選擇了逃避，他摔門而出恰好遇見了匆匆趕來的小林美香。儘管他依舊被情緒拖拽著向前走遠，但父性的力量在下一秒被徹底啟動了。他用父性的寬容原諒了自己的父親，轉身跑回NK代理公司。小林大悟在安頓自己父親的同時，發現父親原來對他同樣唸唸不忘，而那塊小石子讓小林大悟曾經拼命想要忘記的父親的臉龐，完全清晰了。這是一段童年創傷的回溯與告別，在自己的妻子、孩子還有佐佐木的支持下，小林大悟成功的轉化了這段情感，重生為愛。片尾用小林大悟把妻子的手以及她手心中那塊小小的石頭緊緊包裹，然後輕輕放在妻子的肚子中尚未出世的孩子那裡。這裡似乎想要告訴我們，小林已經完成了一次人生心靈的蛻變，真正從一個向父親賭氣的男孩成長為了承擔父親這個角色的男人了。

《入殮師》這部電影厚重的帷幔，還有很多很多層，而筆者的功力只夠勉強掀開這幾層，一探究竟。在平凡的生活之中，講述著一個少年的成長與蛻變，向更深的人性看去，其實就是我們每個人都在經歷著的人生進程。而我們在做的，也是小林大悟在做的，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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