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穿西裝的真能打

記得是2004年，我第一次看《拳霸》。那時目瞪口呆迷上托尼賈的我，完全想不到有一天能在影院裡看他主演的電影，而且還是一部港產奇片。奇片——2005年《殺破狼》上映之際，港媒就是這樣評價它的。個人感覺，《殺破狼2》更奇。奇在何處？兩大主角，語言不通，除了通過一個翻譯件對過幾句話，通篇全靠眼神和動作交流，竟然能從重重陰謀中分清黑白敵友，結為同盟，聯手抗敵默契到掉渣，真心神奇。而影片的處理十分可信，不會給人牽強之感，反而很有舊式港片的江湖味——真男人之間，是敵是友，是善是惡，往往都是一眼的事。

有朋友說，這部《殺破狼2》把第一集死掉的龍套扶正做主角，屬於掛羊頭賣狗肉。不容否認，兩部片情節並無關聯，確實有借前作招牌之嫌，不過在劇作手法上，也存在許多一脈相承的地方，並不能簡單否定續集的血統。《殺破狼2》前半段敘事，意在奠立故事因果，轟趕著一波一波的角色出場，不斷梳理關係，打鬥均點到為止，後半段武鬥，人物就位，善惡分明，一場場的肉搏洶湧損耗雙方HP；前半段寫實，槍戰一槍一個洞，中槍者血濺三尺，後半段寫意，槍打處處只冒火星，也傷不到人，終要靠拳腳分高下；前半段邏輯嚴密，來龍去脈交代完整，後半段走江湖片路線，比如吳京追查到古天樂老巢，寥寥幾筆帶過，只為殺個快意恩仇……無論敘事脈絡，還是風格變遷，都來自第一部的思路。其餘還有不發一言的無名殺手單槍匹馬絞殺大批警察，甩棍對匕首的單挑，單刀赴會的任達華被虐成血人，獄警托尼賈在私情與道義之間的抉擇，都形如對首集的致敬，看得十分親切。

多場打戲，總差了一口氣不夠放開，直到臨結尾吳京托尼賈聯手PK張晉，才一次性「去到盡」。片中早早給出實力分析，托尼賈和吳京第一次交手，以及獄中纏鬥，都是硬橋硬馬，略帶點狼狽，還不時挨到龍套的拳腳。而張晉首秀身手，就是擦除了威亞痕跡的擺脫重力凌空飛踢，就是移形換位干翻一片的萬夫莫敵，就是萬軍之中撈走個小女孩的大將之風，打完西裝革履紋絲不亂，神情之一統堪比蠟像，從頭到腳純然是頂級高手的架勢，加上他好整以暇，兩對手都經過連場惡鬥，四拳敵不過雙手，倒也頗為合理。

有監獄混戰，又有二挑一高手較量，難怪不斷被拿來跟兩部《突襲》相比。兩系列是兩種不同的動作風格，泰拳和中國傳統功夫開合更大，對於人體極限的表現也更豐富，不像CQC那樣強調實用，《殺破狼2》姿勢舒展的打鬥更具觀賞性，而《突襲》更多以製造兇險處境的心理優勢見長。記得當年外媒評價《突襲》，有一句「（打得那麼真）難以想像龍套是怎麼活下來的」，同樣適用於本片，諸如張晉飛踹托尼賈下巴，真讓人倒吸冷氣。張晉武功高出兩人合力，敗於高傲，也從一開始就有鋪墊，將劇情融入動作，體現了主創對於藝術的細緻。很有意思的是，張晉使的是《一代宗師》的八卦掌，讓我不斷腦補他蓄上鬍子的造型。唯一遺憾的是盧惠光的角色沒能大打一場，在片頭看到了他的名字歸於「策劃」一欄，年事已高，他們這一代武行，也該漸漸退居幕後了。

說到這裡，插幾句題外話，我們常說電影視聽震撼，並非好萊塢漫畫片那樣場面越大越「震撼」。電腦特效無所不在，觀眾知道螢幕奇觀都是假的，有時甚至明明是實拍的，我們也把功勞給了電腦，反正特效無所不能，再壯觀也不會太稀奇。到了這樣的心理臨界點，倒是《殺破狼2》監獄混戰數分鐘的長鏡頭，不帶一絲賣弄特效的意圖，遠遠勝過末世大場面給人的「震撼」。不管畫面多炫，觀眾最關心的，始終是主角的命運生死。華語電影要對抗國外高科技，堅守功夫片的思路是正確的，照貓畫虎搞超能力和外太空題材，是捨本逐末。

友情提醒，《殺破狼2》並不適合排斥恐怖片的觀眾看，尤其是一見血漿就掩面驚呼者。對於很多觀眾，鄭保瑞名頭最響的應該是《大鬧天宮》的「十億大導」身份，但港片迷或許更記得他的《大頭怪嬰》、《狗咬狗》和《軍雞》（加上《殺破狼2》，我決定送他個外號叫「動物導演」），對他灑弄血漿的本事，也當有心理準備。鄭導演亦不糊弄：任達華利刃穿心、碾碎手骨，吳京鋼條自殘，托尼賈慘遭吊打（真的是吊打）、險被分屍，監獄百人大肉搏，龍套警察被截斷的手指……觸目驚心之處層出不窮，還有醫院中猛然爆響的槍聲，也足以嚇人一跳。據說比港版還是有刪節，然而這個尺度能過審，《金牌特務》的教堂屠殺被刪還真是有點冤枉。

看完感觸最深的，還是香港草根階層的奮鬥精神，怕什麼苦難再多，總能出頭天。時代已然不同，《殺破狼2》不是用盛年港片人人樂天達觀的精氣神來表現，而是用困獸突圍的咆哮聲將之吼出來。任達華對吳京說，我們一步一步走出去，哪怕炸掉監獄。古天樂說，我的路走的這麼難，你們沒病沒痛為什麼不珍惜。這角色是個瘋子，但這話卻像是替老一代動作演員道出了心聲。就連小女孩也對吳京說，我會等你，把一個刀槍棍棒渾不怕的鐵漢子說到落淚。這部屍橫遍地的陽剛電影，用一抹溫暖的能量中和著血腥與殘酷投下的陰影。就像任達華所說，只要相信，就能走下去。對於功夫電影，我們也應該抱有同樣的希冀。（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