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鴿子在樹枝上沈思--A Pigeon Sat on a Branch Reflecting on E

寒枝雀静/鸽子在树上反思存在意义(港)/鸽子在树枝上沉思(台)

7 / 15,097人    101分鐘

導演: 洛伊安德森
編劇: 洛伊安德森
演員: Holger Andersson Nils Westblom Viktor Gyllenberg Lotti Tornros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不流

2015-06-20 15:46:54

失望的人,你可以慢一點



1,我很高興聽到你做的很好

是失望吧。生活可以是好的,但絕對不都是美好收場,演戲當然可以只演好的那一面,但事實上我們都會生病,都會死,很可怕,但這是事實,我們只能選擇接受。

——羅伊·安德森

《寒枝雀靜》與「生活三部曲」的另外兩部一樣,是一首失望者之歌。羅伊·安德森像一部遲緩卻敏銳的攝影機,捕獲生活中一切失望之事,再用他偏執的固定長鏡頭將之一一羅列在觀眾面前。

人們站在窗前,對電話裡的人說「我很高興聽到你做的很好」,這樣的場景落在電影中不同的地方,是電影世界觀的腳註——生活如果是好的,那當然高興,但事實上人們總處於失望中。電話作為道具是重要的,它使得交流可以同時而又無需面對面,「我很高興聽到你做的很好」已經成為一句電話禮儀,當你說出這句謊話時,你的表情無需說謊——你並不高興,你一點兒也不高興,而且滿臉寫著呆滯的失望。

就像莫蘭迪對靜物的持久專注一樣,羅伊·安德森關注著現代人的虛無感和失落感。《寒枝雀靜》作為「生活三部曲」的終章,以相似的節奏、畫面和語言再三描述著生活的失望屬性,三部電影看上去如此相像,有人甚至感嘆「他真的是把同一部電影拍了三遍」,他也許還會拍更多遍的,因為生活的沉默連綿遠未結束。


2,北歐的胖子

北歐那些蒼白、整潔的小鎮在羅伊·安德森的鏡頭下,冷淒淒的,讓人覺得任何熱烈的情感都會幪上冷漠、霜結的文明的皮子。人們看來不缺財富、不缺知識、不缺信仰、不缺脂肪。一切不缺乏的東西塞滿身體、讓他們肥胖,並在這些胖子的體內囤積多年,發酵、腐壞,再越過昆德拉描述的快速的現代,重新變得緩慢。

既肥胖,也空曠。

北歐的胖子在羅伊·安德森的電影中,身處乾淨而空曠的街道、酒吧、廣場、車站、公園,攜帶著文明的尷尬脂肪漫無目的地呆坐,都是流汗而乏力的個體,臃腫而緩慢。羅伊·安德森的速度也很慢,無論是七年一部的拍片速度,還是電影中人物移動的速度,而攝影機在空間裡乾脆就沒有速度:《寒枝雀靜》只有39個鏡頭,每個鏡頭一個固定場景,勉強可以辨識的主人公是兩個發福的推銷員,他們兜售簡陋、拙劣的搞笑玩具,在街頭遊蕩,進入冷漠的酒吧和小商店,他們用一個可憐的理由(謊話)「我們想給人帶來快樂」進行無用的推銷,只換得無動於衷的沉默。

人物的大面積沉默,是羅伊·安德森的「減肥」方式,「沒有表情的表演,對話的內容就會更為突出」,他將鏡頭打掃得很乾淨,他敘事上的潔癖決定了他電影的極簡風格,以這輕的風格去描述重的事物,他的電影因此具有一種隱含的情緒張力。


3,與死神的三次相約

我們繼續看輕和重的問題。

電影開頭的部份,放置了三個死亡的場景,合在一起稱作「與死神的三次相約」:

一個男人在落雪的窗邊開一瓶紅酒,因用力而心臟病發死去,此時,妻子在他身後的廚房裡愉快地做晚餐;

一個老婦在病床上垂危,手裡攥緊裝著她所有珠寶與遺產的手袋,她要帶去天堂,此時,她的兒子為了拽走手袋而使病床滑走;

一個肥胖的男人死在客輪的地板上,他的屍體還不知該如何處理,此時,女吧員提出問題,該如何處理死者還未食用的三明治和啤酒?一個胖男人走來取走啤酒喝了起來。

對於羅伊·安德森來說,死亡是一個必須接受的事實,即便它是可怕的、沉重的事實,一旦它是毫無選擇的,它就變得不那麼重了,甚至不如一頓晚餐、一隻手袋、一杯啤酒重要,死者身邊的人,還活著,他們忍不住要思考和選擇的事情還有許多,即便它們是細碎的、輕浮的,卻還是忍不住超過死神的重要性。

這是生活的真實面貌。


4,是戲劇還是電影

「在舞台上,表演襯托著真實的在場,強化著真實的人。在影片中,表演則取消真實在場的外表,扼殺攝影所創造的幻覺。」

——羅伯特·布列松

觀眾在場與否(與劇情是否同時)是區分戲劇和電影的一個要緊的因素,貝克特的《自由》第三幕中,觀眾入場干涉了戲劇,是在場性的激烈表達,而布列松的電影是「書寫」的電影,是與戲劇涇渭分明的另一種藝術。但在羅伊·安德森這裡,原本的區分因素變成不易區分的模糊的界限,固定場景中的演員,按照現場調度嚴密地執行和完成表演,攝影機不運動,一切是近乎靜止的慢。

《寒枝雀靜》中的人物,面孔總是塗白,這來自對日本能劇的倣傚,統一的無表情,蓋住演員的差異,造成整齊的靜默、突出台詞的重要,這是戲劇的習慣。在羅伊·安德森的電影裡,並不區分或並不在意是否區分戲劇和電影,甚至不在意是否區分拍照和攝影,一切無外乎是一種圖像的複製,區別僅僅在於,在這複製的幻覺結果(電影)里,是否有時間的流動。


其實,即便是拍照的一瞬、代表靜止和截取的一刻,也在證明運動的存在,所以,不同於布列松因「看到運動就有一種幸福感」而將運動貫徹到攝影機上,羅伊·安德森的靜止和運動是同一的,都是時間在流動的證據。


5,時間是一整個幻覺

《寒枝雀靜》的結尾,一個男人在等車的時候,意外地得知今天是星期三而不是他以為的星期四——在這個驚悚的描述里,人物難以判定事實,要嘛自己的「以為」是幻覺,要嘛別人的證詞是幻覺,總而言之,他逃不出幻覺的包圍。

在羅伊·安德森的想法裡,時間是一個整體,過去和現在需要融合在一起,時間點是均勻散佈在時間裡的,同時發生的事情可以不在同一個時間裡,這種幻覺與夢境接近。他在電影裡不止一次地這樣表達時間,比如,在《二樓傳來的歌聲》里,死者和活著的人同在一個空間裡遊蕩,在《寒枝雀靜》里,古代的瑞典國王和他的軍隊路過現代的酒吧。

關於生活的真相,要是我們習慣於在時間的次序(記憶或歷史)里尋找答案,那麼,不妨來看一看羅伊·安德森的電影,如一隻玻璃櫥櫃裡靜止在樹枝上的鴿子標本,對存在的思考也許只有脫離時間的次序,才可能躍出答案。

【發黑藍文學,勿轉】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