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刺秦王】——嬴政，須臾不敢忘。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高中曾學習《荊軻刺秦王》這篇課文，於是老師在課堂上播放了電影《荊軻刺秦王》的結尾片段。要論歷史最知名刺客，荊軻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他的刺秦故事大家更是從耳熟能詳，借頭顱，別易水，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圖窮匕見，箕踞而死，江湖俠骨，何等豪邁，人們對荊軻褒貶不一，陶淵明讚他「其人雖已沒，千載有餘情」，蘇洵責備他「始速禍焉」， 無論如何，他在大殿之上、百官之前，擊得意氣風發、威震天下的一國之君狼狽不堪、倉惶而逃，這在歷史上該是多麼濃墨重彩的一筆，然而在這部電影作品之中，只見張豐毅飾演的義俠荊軻，操著一口方言登台，以尖銳甚至略有猥瑣的笑聲面見秦王，而飾演嬴政的李雪健身材矮小，動作誇張，面目猙獰，毫無王氣，真可謂令人大失所望，他扭動身體用劍刺入荊軻的身體，彷彿在表演一種異世界來的舞蹈，活脫脫地像一個耍雜技的小丑，而最終導致我們全班哄堂大笑的則是他最後蹲了下來，對奄奄一息的荊軻大喊「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笑什麼呢！」直叫人懷疑這是否是一部喜劇片，我沒有見到想像中應有的悲壯刺秦場面，而是像見證了由陰間小鬼所開的一場荒唐至極、可笑至極的舞會。如此喜劇，更似王尼瑪的「兩條毛腿肩上扛」。 然而後來出於種種原因我看完了《荊軻刺秦王》的完整版，印象竟然大大改觀，稱得上拍案叫絕。上述那場我曾經認為的十分不正常的「群魔亂舞」，如今卻覺得不這樣演才是不正常的，我甚至為了大陸版少了這一句荒唐可笑的話而感到不悅，再費時間去看了日本版，這樣一部接近三個小時的電影看了兩遍實在是很不正常。 殊不知之前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荊軻本是一名冷酷的殺手，武藝高強，經驗豐富，行事拘謹，不苟言笑，在大殿上流露出的猥瑣之氣不過是裝瘋賣傻消除秦王的戒備，更體現出他作為一名刺客的「職業素養」，這樣反常的表現反而讓整個刺秦場面多了一絲不安，他刺耳的聲音反而讓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肅殺之氣流露出來。而秦王此時已眾叛親離，他忠心的將領離他而走，他心愛的趙姬投入荊軻的懷抱，甚至那可能是他親生父親的呂不韋都被他自己殺害了。趙姬與呂不韋，走前都流露出了一絲笑容，和臨死的荊軻面上呈現出來的笑容是多麼的相像，眾叛親離的嬴政現在想知道這個快死的刺客到底在笑什麼，我再也不感到違和，再也不能開口嘲笑。舞會之後的嬴政，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這部電影表演誇張，舞颱風濃重，這正是最為人詬病的地方，也正是我第一次不喜歡的根結所在。然而現在再也不覺得浮誇。荊軻因為自己殺死盲女一秒鐘變成贖罪的聖母，我不想誇，全片真正出彩的人物其實只有兩個，一個是王志文飾演的長信侯嫪毐，他在假宦官的娘氣，政治家的狡猾，反叛者的兇狠中切換自如，很難想像嫪毐這麼一個角色後來竟會為自己的門客之死而撕心裂肺，而真到了他對剛剛下令殺害幾百人的嬴政喊出「你是個兇手」時，卻又那麼的順理成章，觀眾一絲也不覺得唐突。另一個當然是出演嬴政的李雪健，他時而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亂蹦亂跳，時而是踔厲風發的野心家，時而又變成了心狠手辣的獨夫暴君，兇狠中帶著呆萌，暴躁中卻又顯稚氣，最難忘的是大陸版開頭不久在朝堂上的一幕，他向他的義父呂不韋笑呵呵地敬酒，突然變了臉色，剎那之間隨笑容之中藏著的匕首一同鋒芒畢露的，還有自己渴望以戰爭一統天下的野心，最終他達到了罷掉呂不韋的相國之位、鞏固自己統治地位的目的，表演一氣呵成，讓人不由得向他致敬。這部電影看完之後不免問自己：在日本電影界號稱「天皇」的大師黑澤明那些史詩大片中表演的誇張比起《荊軻刺秦王》里表演的誇張，何如？答：有過之而無不及。遂五星片出。 此片名字雖為《荊軻刺秦王》，但重點毫無疑問還是放在嬴政身上的。嬴政雖是罄竹難書，但他的內心，更像是個孩子，從小在趙國當人質飽受欺凌，童年陰影直至成年仍未散去，當天下的王，從小就成了他的人生目標。他的征服，與其說是秦國曆代先君的大願，不如說是想為自己報仇雪恨，他曾經說到自己在趙國當人質之時受到的虐待之時，怒吼道：「那時秦國曆代先君在哪？」讓自己的私心暴露無疑，他不過是要讓自己到了權力的巔峰，將自己以往受過的傷害千倍萬倍的施於世人。他曾經向韓國的畫匠描繪統一，他要讓秦國和六國眼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地方都變成一個國家，他要四處設立郡縣，讓清廉的官吏管理，他要築造長城抵禦匈奴和四夷的馬蹄，他要讓七國的人民都過上幸福安康的日子。也許當時他所說的確實都是心中所想的，我們也幾乎相信了。而後來，不知是複雜的性格使然，還是鞏固自己政治地位的不得已，他一路屠殺村民，活埋趙國兒童，種種罪行與自己的理想大同相悖，不得不讓人想到歷史上秦朝是個怎樣的朝代：刑法嚴厲，賦役嚴重，焚書坑儒，政治昏暗。人民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熱，他用人民的汗水蓋起了華麗的阿房宮，用人民的血肉築起那遠古的破牆。他一步步的迷失，成為了人人口中咒罵的那個「天殺的嬴政」。大陸版中，他的生母甚至在臨死之前都不肯原諒他，就像那個不要他撥浪鼓的趙國孩子一樣朝嬴政的臉上啐了一口。當他對荊軻說到自己的這些理想之時，荊軻只是哈哈大笑，嬴政由此抓狂，也許這時候嬴政自己都不想相信自己了。 有人說這片子篡改歷史，罔顧史實，確實很有道理，趙姬怎麼就從母親變成了情人呢，這特麼不是亂倫嗎，好惡趣味的改編。還有有人問我大陸版和日本版哪個更好，我的回答將是各有千秋，整體上日本版略好，然而我卻久久不能忘記大陸版的開頭，一下就讓我覺得，這個嬴政，也許不是那個始皇帝—— 老司禮用盡他最後一絲元氣長嚎： 「秦王嬴政，你忘了秦國曆代先君一統天下的大願了嗎？」 嬴政背對著他，他的臉已變了形： 「嬴政，一刻也不敢忘啊！」 老司禮嗚咽一聲倒下，嬴政正要離開，少司禮又問： 「秦王嬴政，你忘記了秦國曆代先君一統天下的大願了嗎？」 嬴政面色凝重作揖道： 「嬴政，須臾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