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女郎的傷心party

田納西・威廉斯晚年的小本子。除了南方口音依然重口，戲劇衝突和人物關係都單薄了很多。但如果有耐性看下來，就會發現瘦死的駱駝還是比馬大。雖然洗手間裡突然冒出來找揍的基友太魂遊天外……

劇情的整體設定算是「霸道總裁愛上我」的老梗，只不過費雪是一個南方閨秀，也是充斥著各種社交潛規則的南方舊世界裡的異類。這裡的人拒絕跟著爵士樂抖腿，因為他們是高貴、文雅的紳士和淑女。這些淑女們不時興去唸書，職業就是出席各種晚會，嘴還永遠閒不住。在她們的包圍下，「古怪」的費雪只剩下了金錢可以作為資本——人人都認為她的言行「不得體」。而她的家族也因為炸掉水壩，得罪了一眾鄉里鄉親（這多少說明她父親的性格就是一個利益為先、不在乎別人看法的人）。

她是清醒的，一開始就知道：「我想要的一切都需要金錢來購買」。如果沒有紳士願意娶一個「不得體」的女子，那麼她也不介意買來一樁婚姻，但起碼對象得是她中意的人。可買下一個人的陪伴，不等於就能買下他的心。「包養」是個太傷人自尊的詞兒。即使困窘如吉米，也無法甘心接受。價值一萬美元的鑽石耳環作為這貧富差距的象徵，終於在萬聖節的傷心party上，發出了惡毒的詛咒。

現實主義的作者從不會YY這種關係的前景，而是敢於直面最冷酷的真相。當薇妮自述她面對「有身份」的求婚者時，說起「哪怕連身體上都無法接受不愛的人」，這也呼應了之前在河邊吉米躲避費雪的索吻的情節。如果跳出費雪的立場來看，這倆人早有交集也合情合理（他們都在鎮上工作）。但最終他們只能一個嫁給銀行主管，一個娶莊園主的小姐。只有重度邏輯分裂症患者才會一邊抱怨「社會階層固化」，一邊唾棄將婚姻作為改變命運的方式。對窮人來說，這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機會，誰也不會用天知道能持續到哪年哪月的「真愛」去跟它對賭。沒有人輸得起。那場看上去很渣的「車震」確實深深傷害了費雪，然而當事人的情感卻和費雪的琴曲一樣真實而悲哀。

面對格格不入的一切，費雪當然想過離開。她想去歐洲、巴黎，結交文人墨客，做個沙龍女主人。可那種令今日文青們仍然羨煞的生活，在同時代的威廉斯看來，就已經是鏡花水月了。那個每座南方大宅里都必定會有的老姑媽——一般也是老處女——在海外暢遊多年，染上了鴉片癮，成為只求一死的幽靈。費雪與她同室的那一場保留了表現主義的劇場風格，老婦在回憶過去，少女在幻想未來，組成了鮮明的「輪迴」意象。黑暗的背景則暗示著「遠離」並非一條明路。帶著一顆孤獨的心，僅僅為了填補空虛而開始的茫然漂泊， 結果多半是盲目甚至墮落。後來費雪在恍惚中失口說出她在留學時「曾在蘇黎世接受心理治療」，說明她早已明白，作為一個敏感、驕傲、始終堅守自我的女子，歐洲和巴黎也不會成為她的最佳歸宿。

因此她決定留下，管理父親的土地，彌補鄰裡的損失。這種郝思嘉式的「志向」也是南方個性女子的標配了。她還需要一個丈夫，於是正式列出條件——其實哪一樁婚姻是沒有條件的呢？從這個薄霧在河上升起的黎明開始，做一個現實的人，劈柴餵馬，不再週遊世界。

至於吉米最後的接受，也未必完全是為了那些「條件」。雖然地位、教養和性格相差懸殊，但他們至少有一樣相同：誠實和固執。他不愛費雪，而且並未為了錢去掩飾這一點（做她的隨從時，他一直在強調「emploied」的界限）。他被刺激到暴走，是因為費雪懷疑了他。他與薇妮有情，可她的行為和觀念是他極力避免的——因為窮而墮落。薇妮的家人想來也早就斷絕了女兒嫁給這個窮小子的可能。他知道費雪是個孤獨、任性、有點古怪的小姐，同時也看到了她的寂寞和善良。所以，哪怕試著去愛她呢？

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仍然熱愛它。費雪做到了。無論結局如何，這比讓畢卡索給自己畫一幅像更值得驕傲。

PS：州長的二代是酒鬼三代是雜貨店夥計這個……福克納也寫過很多次，米國南方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