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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約在首爾--Hill of Freedom

自由之丘/相约在首尔(台)/HillofFreedom

6.9 / 745人    66分鐘

導演: 洪常秀
編劇: 洪常秀
演員: 加瀨亮 文素利 尹汝貞 鄭恩彩 金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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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馬特的白

2015-07-22 00:03:55

自由之丘


相傳,在日本織豐時代有一名叫千利休的茶道大師,他曾說:「所謂茶道即是把水煮開後加入茶葉飲用。夏天使茶室涼爽,冬天使茶室溫暖,放炭、燒水而已。」這種想法跟我現在對於電影的看法非常接近,把想說的故事自然舒適地表達,洪尚秀就是這樣一位導演。
  在《Hong Sangsoo - Korean Film Directors》一書中有個可愛的情節,說洪尚秀小時候有個習慣,早起之後,他喜歡穿著內褲在自己房間裡大叫,「就像泰山那樣」。鄰居們只要聽到他的叫聲,就知道天亮要起床了。然而,他在學校卻很安靜,總是一個人上學放學,走在路邊時也只是低著頭,很沉默。他不喜歡說髒話,如果有人罵他,他就會追著那個人跑,嘴裡不停喊著,「我要把你幹掉!」所以,在他的電影裡我們經常能看見一個中年男人,他孤僻離群,倨傲博學,自我狀態極強,同時卻散發著失意的腐朽氣息。毋庸置疑,這是洪尚秀的自我嘲諷和挖掘,也是對東方男性微妙複雜的精神狀態深層次的把握。
  與西方男人凱魯亞克式的永遠精力充沛不同,東方的人際交往冷清、稀薄,巧妙的是這種東方式的冷淡,往往披著禮節的面紗,出於一種自衛也好,對巨大變化中的道德焦慮也好,在洪尚秀鏡頭裡出現的人總是充滿鈍力感。這位畢業於美國芝加哥藝術學院研究生院的導演,比誰都清楚西方自由主義思想衝擊下東方人的困惑與掙扎。
  《自由之丘》就和上述氣質一脈相承。故事從女人拿到信開始,這是一沓厚重的自我敘述,女人讀信,下樓,信紙掉在地上,再拾起時,紙張順序被打亂,自然,我們看到的時間次序開始發生變化。和《穆赫蘭道》那種故弄玄機相比,我更喜歡《自由之丘》結構上的不著痕跡。燈光晦暗的小酒館,形形色色的飲食男女,邂逅、吃喝、歡愛、告別自然而然地打亂成歡愛,形形色色的飲食男女,燈光昏暗的小酒館,告別,邂逅。我彷彿聽到導演坐在鏡頭後面狡猾的笑聲:「你瞧,所謂時間不就是這麼回事嘛。」
  女人開始細細地閱讀,信里講失業的日本男人遠赴首爾去尋一個多年前的愛人,不巧對方因患病離開了,男人不得不放慢時間開始一段百無聊賴的旅行。相信很多人都和我一樣注意到了,洪尚秀電影裡的主人公一直在旅行,個人的理解是,可能旅行意味著尋找,而只有旅行中的人才是獨立的,他不是誰的丈夫,不是誰的兒子也不是誰的父親,他不必承擔任何社會責任,這樣我們看到的就是純粹關於人的事情。其實誰的身上都發生不了多少了不起的大事件,我們也都不會成為什麼了不起的人,我想,洪尚秀所期待的,就是在無意義的日常生活中尋找「神話」。
  就在日本男人同往常一樣伴隨著頭痛、罐裝咖啡和無所事事展開另一個消沉的早晨時,畫風一轉,他邂逅了精力充沛的咖啡館老闆娘,並為這位老闆娘找到了走失的狗,對了,那隻狗叫「夢」。於是,畫面開始明麗起來,日本男人和韓國女人頻繁用蹩腳的英文尷尬而又自然地喝酒、談心、出遊,終於有一天,男人和女人躺在了一起。女人問,你愛我嗎。男人支支吾吾地轉移話題。女人又問,你愛我嗎,男人最後吞吞吐吐地說了句愛。想到一個類似的鏡頭,在洪尚秀的《生活的發現》中,女人給男人打電話問,你愛我嗎。男人沉默,掛了電話後他狠狠說了兩個字:婊子。真相往往讓人毛骨悚然,但如果你了解了這些生活的微妙與諷刺,也許能避免很多尷尬。洪尚秀就是這樣,「以其獨特的孤傲方式提高了韓國電影的內在價值」。
  影片最讓人意外的部份當屬結局,女人終於在男人歸國前讀完來信,她偷偷躲在對方沒上鎖的房間,待主人歸來,他們相認相擁,一起回到日本。據畫外音,後來他們還有了一雙兒女,總之很幸福,望著兩人背影漸行漸遠,本來以為幕已落下,然而畫面突然迂迴,日本男人又跟咖啡店老闆娘一起,輕鬆交流,耳鬢廝磨,時光顯得靜謐美好。影片結束。
  如果你還雲裡霧裡,不妨回憶下影片中的一個細節,只要男主人公出現過的鏡頭裡都會有一本叫《時間》的書,這絕不是巧合,而是導演刻意為之。其實剛好暗示了其想要表達的兩大主題:「夢」與「時間」。我猜導演應該是薩特的忠實讀者,因為這與其《三維時間現象學》暗合。
  假如某一天,我打算下午兩點鐘去看望一位多年未見的朋友,但在看望這一目的之前,有許多離我更近的可能性———乘出租、汽車、地鐵或步行,目的是確定的,但中間的可能性是未定的,因此在這時間差之中有一些空洞,需要通過自我的主題選擇而填充。這就是所謂的「三維時間現象學」。
  被尋找的愛人是男人可以確定的目的,然而,在尋找的過程中他遇到了咖啡館女老闆,對方聰慧,活潑,非常可愛,這成了他明之不是目的的可能性,由此,他經歷了一段沒結果的曖昧時光。我想,這些「無意義」的時期,你有,我也有。它們的存在是為了填補通往最終目的的空洞,它們佔據了我們生命中的絕大多數時間,它們並非某段時期的特殊狀態,而是一段長此以往的內在,姑且稱之為在陽光照射下輕飄搖晃、接近透明的無為的時間吧。森山大道說,這叫「被丟進自我意識氾濫之大海時所遭遇的陶醉的瞬間」。正是它們不動聲色地溫柔了枯燥的時間。
  我猜,回到日本後的男人,會經常想起多年前的一個下午,他坐在陽光和煦的玻璃窗前,這時有個女人走過來,「你看的是什麼書?」
  「時間。」
  「真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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