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的隱秘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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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森林》系列根據漫畫家五十嵐大介的同名人氣漫畫改編，由橋本愛飾演從都市回到鄉村的主人公市子，描述了這位在嚴酷大自然和鄉下獨居生活中自給自足的年輕女主角的沉吟心事。母親不辭而別後，市子曾經去城市生活過一段時間，因為不適應城市的人情世故和環境，她又回到了家鄉「小森」。春夏秋冬，市子在小森度過了幾年光陰，從母親那裡學會的廚藝和她自己的耕耘收穫所製作的簡樸美食，填充了少女清寡的生活和對未來迷惑的心情：春天櫻花遍野有鮮蔬下飯、夏季酷熱難耐冰鎮米酒解暑、秋天百物豐實煎番鴨佐餐，冬季漫雪回甘煮沸一鍋熱湯。抉擇前途迷茫孤獨的內心、四季更迭不斷的餐桌各色食物和朋友近鄰的溝通互助，市子就是在自勤自力中，慢慢品盡不同的心境和遭遇，確立了明朗的去路。

在大雪紛飛、漫山覆白的冬天裡，市子曾遠足於靜曠的山野中，痛苦蟄伏在自己心事裡；飛雪過後，天邊日出猶如神祇，頃刻驅散山林中的陰霾和迷霧。春季花開遍野、萬物生機勃勃，她終於告別了家鄉，重返城市努力生活。在孤獨中好好生活下來的人，似乎在何時何刻都能安住；懂得享受孤獨和尋獲它的甜蜜的孩子，是寂靜日子裡的勇者和幸運兒。看《小森林》，食物的製作和籌備似乎是其次的，而對於人生的探索和反省顯得更重要和珍貴，這些東西在冥冥中也指引同樣年輕的我們，窺見了青春共有的明媚和痛感、自省自己的逃避和恐懼，去嘗試再一次勇敢地正面生活。全片在日本著名景區岩手縣取景拍攝，鄉下自然風光和四季的美景盡收眼底。2015年2月14日在日本上映的《冬春篇》正是本作的完結篇。

如果說《小森林 夏秋篇》市子津津有味於製作各季簡樸的食物，用於度過燥熱潮濕的酷夏和涼風乍起的深秋，把很多心思與感受都寄託於喻指而隱秘不宣；那《冬春篇》則相對開放和坦誠了許多，在《冬春篇》里，市子雖然一如既往、在鄉下過著有條不紊的日子，但對於青春和命運去留的多個終極問題已經開始騰起和纏繞她：年輕的她難道要在小森過這樣一輩子的生活嗎？她似乎不屬於這裡，她都還沒努力過；那她是不是應該鼓足勇氣去其他地方尋找精神的安慰？

母親持續的來信似乎明確了一件事：就是母親再也不會回來這個家了。母親在信上說她在異地擁有了新的生活和果園——每一次的努力似乎都得到與上一次相似的結果，但又似乎有些不同，也許正因為這些許的不同，才使得一次次努力不是重複，依然算是收穫。母親這段稍顯複雜的話語，其實肯定了每一次努力的價值。曾在城市生活過一段時間、遭受冷遇和挫折的市子，也開始思考自己是否要重新開始和返回城市紅塵中。寂靜空曠的雪地，紛紛落下的雪花，洋洋灑灑、重重疊疊覆蓋在市子的心事上——人是無法獲得自由的，即使她隱於山野。


市子的隱秘情感：


《小森林》四季，按照時間順序，市子在高中時母親不辭而別，她便去往城市跟男友生活了一段時期。城市裡有樹結著果實，男友輕易就能夠到，但是市子再努力也夠不到，這是一個對他們不同出身和身份的隱喻。出身城市的孩子一開始就能適應城市生活，他們擁有鄉下孩子沒有的資源和條件，這一切對於他們而言都輕而易舉、唾手可得；但對於市子這樣的鄉下姑娘卻舉步維艱，她拼了命都爭取不到。出身的差異和市子性格裡的倔強導致了這段感情的無疾而終，但就是這股子倔強支持她在小森嚴酷的大自然環境中存活了下來，這是個耐人尋味的伏筆，性格有時像一把雙刃劍，它令你失去也會讓你獲得，性格指向決定了你的命運。倔強和自尊心使得市子在城市的生活不易，她曾在一家超市打工，每天用微薄的薪水支付高額水電費和房租。為了省錢，市子每天吃泡麵和米飯，後來她在泡麵盒裡種植少許蔬菜做飯。在泡麵盒裡種菜這個細節道出了她在城市生活的侷促和窘迫。能在鄉下廣闊天地裡自己耕耘種田種菜的市子，在城市裡被拘禁到狹小的房間和泡麵盒中，這其中已然有了難言的孤獨和不適。

在《冬春篇》里，市子結識了同樣在超市打工的一個英俊男孩，相對於市子在城市生活中狼狽辛苦所造成的灰頭土臉，這個男孩挺拔、瀟灑，光鮮，令人一見傾心。一起吃飯時，市子吃著自己做的便當（自己做更省錢），而男孩子則無所謂的每天大嚼麵包和果汁。相對於市子日系老套和嚴謹的飲食方式，男孩子無疑西化和洋派了許多，這個細節凸顯了他們之間顯著的差異。後來市子看不下去，悉心為他做了飯糰便當；裡面有裹著各色食物的飯糰，還有一層層捲起來澆了蜂蜜的甜蛋煎卷（在油鍋內攤一層雞蛋，待凝固後翻開，再在下麵攤新一層雞蛋，以此類推，慢慢疊起）。但男孩子卻顯得尷尬和不舒服，他很快就用自己的方式明確回絕了市子，這讓市子措手不及。內斂的市子會用心做一餐飯和美食來表達自己的心意和隱秘的愛情，卻在城市中被人無情的拒絕和嘲笑，因為男孩子覺得她老套又俗氣。

 《小森林》里這些簡短和輕描淡寫的橋段，慢慢拼湊起了市子在城市裡那段過得不如意、處處碰壁且倍感孤獨的時光。

在外鄉所遭的冷遇，市子笑著邊說邊跟吉子捧著熱騰騰的烤地瓜，這種經歷每個漂泊的人都有，去進入新的世界和嘗試融入新的環境必然會遭受的一些創傷。往事幼稚或酸澀，此時已經雲淡風輕；烤紅薯的甘甜和芬芳溢滿整間屋子，淹沉在少女們迫不及待伸出的舌尖上，爐火點亮了整個冬季的時光。很多回憶在美好和沉默的食物面前，僅僅都只是佐餐的笑料和談資了。


市子和裕太：


市子和裕太之間的關係很微妙和默契。裕太是決心返回小森定居、比市子小幾屆的學弟。在一定的人生觀層面，他跟市子對城市的認知趨於一致：競爭殘酷，人情單薄。但他跟市子有一個關鍵性的不同，就是他決心在家鄉定居安穩下來，而市子則始終猶豫不絕。夏天的夜晚，市子釀多了米酒，她跟裕太打電話說了這樣一句話：「我的米酒又釀多了，要不要過來喝？對了，你走著過來吧，別讓吉子知道啊！」

吉子跟市子是髮小和好友，但跟裕太並非姐弟。從這句話可以推斷，當時吉子跟裕太已經確立了戀愛關係，而且吉子的家就在市子的附近，因此裕太如果開車來市子家，車聲很容易被吉子察覺。深夜叫裕太過來，不想被吉子猜測引發誤會很正常；但市子與裕太飲酒，兩人兩頰緋紅、酒醉淺笑，這時鏡頭轉向了屋外夜裡盛開的花朵，這其實是香港風月片裡經常出現的一個像徵，隱喻男女私情。在《冬春篇》里，市子斜眼看著幫她修燈泡的裕太，心想：「這樣陽光簡單的男生，我總是拒絕不了呢。。。」

所以可以推斷，在市子返回家鄉獨居的那幾年，她跟裕太隱秘的保持了一夜情的關係；但他倆誰都沒有因此忐忑和糾纏，大概都知道這只是動盪青春里一段短暫和容易健忘的情事而已：第一原因是吉子的存在；第二原因是市子跟裕太在未來生活道路上的選擇不同。裕太知道市子不會留在小森，對她的猶豫不絕感到煩躁，他說：「你這樣獨立生活我很敬佩，但你為什麼總是逃避那些重要的事？！」

 
市子與吉子：


吉子跟市子是髮小，感情非常純真親密，彼此直言不諱。當吉子指出市子「自以為自己什麼都懂，其實自己什麼都不做」時，市子就像受到當頭一棒，她獨自走在山林中，呼吸著冷冽的空氣，烏雲與晴空此刻在天空交匯，明暗難辨正如市子晦暗複雜的內心——最鋒利的話永遠都是從最親密的人嘴裡說出來的。但吉子拿什麼道歉和彌補呢？她端過來一鍋熱氣騰騰的牛肉咖喱，正好搭配市子自製的麥麩烤餅。看著烤餅在爐子上漸漸滑稽地鼓起，女孩們又嬉笑一團，邊笑邊大口吃著金黃色的咖喱。真摯和默契的友誼似乎從來都不需要言語與解釋，一頓分享的佳餚就能化解；而隔閡和心結從來都不會持久，它們馬上就在她們熱鬧非凡地滑雪板遊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吉子是市子的髮小和摯友，而裕太卻給了她另外一些不同的東西和吸引力。市子後來離開小森，吉子和裕太都去照料她的田地；就像她在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常去造訪她一樣。


納豆糯米糰蘸砂糖醬油：


納豆是一種日本的特產，非常健康的食物。在中國遍佈的日本吉之島（也叫永旺）超市里，冰櫃裡在第一位置就會奉獻這種食物——當然還有絕頂新鮮的各色壽司。日本超市之所以能開遍全球，首要的優勢就是它的速度和新鮮。納豆被頻繁用於各種食材：納豆麵包、納豆味曾（zeng）和納豆拌飯等。因為納豆多絲，會纏繞筷子上，所以日本人吃納豆拌飯時攪拌完畢總喜歡上下甩一下筷子，來擺脫它的絲線——看多了日本電影或漫畫，就會注意到這個細節動作;而砂糖醬油其實是一種濃郁的甜鹹兼具的醬料。蒸好的新米熱氣騰騰，在反覆捶打中泛出一層油脂和令人迷醉的光芒，等它徹底變成軟軟的糯米，捏成一小團一小團，埋進浸滿砂糖醬油的納豆里。豆類的泛甜和質地堅韌、醬料的甜蜜和糯米糰本身的緊實和熱氣混雜在一起，唇齒留香、順滑黏牙，無疑是冬天最得人心的甜食和絕味。渾身浸漫糖分的香糯煮栗子、甜牙的烤地瓜、秋天掛起風乾的柿子干……冬季寂靜的山林、裊裊而起的炊煙、獨居時略顯寂寥的漫長日子；還有那些翻騰出沒、難以平息的隱秘心事，市子任由這些從長輩那裡學到的簡樸食物陪伴自己。當初製作和準備它們時那充滿期翼的心情和辛勞的汗水和熱力，也跟隨它們一起返回和鼓勵著少女的內心。食物用它們純粹的品質和味道，回饋著市子的珍惜和努力。


重聚：


重聚時吉子和佑太已經結婚，並生下了孩子；市子也帶回來了相貌俊朗的丈夫。他們都邁進了成年人的生活。去城市只找到了老公這種結局，放在市子身上真讓人意外，這個結局略顯草率和應付；如果當初她蟄伏鄉間時肯多讀書進修一下，也許還能獲得一個體面的職業，讓她的城市生活多一份安住和堅固的自信，但故事就這樣戛然而止了。《小森林》的結尾神似《沙羅雙樹》的結尾，面色紅潤、身世惆悵的少女在祭祀中領舞，動作果決，昭示決心和意志。這也許是她們給予生活的一個明確答案——以生命本真的向上和熱力，迎接活著時的每一次考驗和挑戰。

人生各處各時皆有風景，能夠獨自承受和安享孤獨的人，本身就是生活的強者和智者，只是她不自知而已。了解生命的人，懂得欣賞它不同時期的風景，懂得接受和承認，才能順應和盡享它不同季節裡的滋味和產物。

市子已經嘗盡小森的四季，恬淡空靜的故土不負每一個耕耘的人，教會了她學習、積蓄和忍耐：冰雪覆蓋的枝頭開滿清素的花朵；風雪猶如山霧繚繞、緩緩從山林中吹來；美輪美奐的每一個瞬間，與自己相處和與他人相處的點滴，甘苦在心頭迴轉；蒼冬暖意、春日櫻花；光陰瀰漫、時空輪迴，世界週而復始，生活重新開始。四月裡櫻花季紛紛灑灑，是一年的盛景，花舞和青春鋪天蓋地，市子就在這樣的春天裡，告別故土的母體，隻身開始了下一段耕耘和歷程（署名黨阿飛，轉載請註明作者名及出處「豆瓣電影」並與作者取得聯繫，違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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