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生
2015-07-23 23:26:33
想到這裡,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再努力一把
小森林冬季食譜連結:http://www.douban.com/note/509825664/
很偶然的一次機會,因為熬八寶粥,在熬之前,抓了一小把材料鋪在閒置的花盆裡,幾日後居然發了芽。
時值五六月,正是南方雨水充裕的時節,陽台是向陽方向,沐浴陽光雨露,豆芽長勢出奇地好。我萌生起照料它們的念頭,鋪土定植,拉杆搭架,施肥除雜,一個月後,豆葉茂盛,開出的豆花開始結成豆莢,藤枝已經順著架杆,朝著陽光和向上的方向順勢纏繞在我陽台的防盜網上。再過些時日,豆莢顏色由綠轉棕黑,長得快的一批豆莢,終於可以收穫了,小心翼翼嘣開曬乾了的豆莢,小小的綠豆,結實地躺在豆莢窩裡,是綠豆。
回頭算一下時日,無心插柳柳成蔭,才不過兩個月。
我摘回些豆葉,去葉脈梗洗淨,下滾水煮透,淋上備好的花生油蒜蓉與生抽,攪拌均勻,啊,是童年媽媽做的夏日消暑下飯菜的味道,比蕃薯葉還要好吃。
終於親自體會了一次種菜的歷程,原是像養了個孩子,天天看著,也天天瞧不膩,又煩得很,覺得日子慢,偏總還是有期盼。電話裡與母親說起,母親答:豈止,我養你的時候,比這個更甚百倍。
不外乎人有溫度有性情,人人不同而時時在「看不膩」與「煩得很」當中、在「日子慢」與「有期盼」中間起承轉合,千回萬轉,難得修到你隨你的,我隨我的,我隨你隨你的,你也隨我隨我的,竟也是各自無事又相安了。但過了此番種植收穫,心唸唸想,想必植物也還是有溫度有性情的,否則是不會從中得到一些除了果實之外的其他東西。
比如在對的時節萬物茁壯生長。
比如在日日夜夜對著搖曳的枝葉,忽然想去慢慢了解它,也去慢慢了解你自己。
比如在人生的前方滿懷虔誠地一次次探索,從中尋找到的傳承的味道。
也在歲歲輪迴的枯萎與繁榮中,化解自己苦痛的壓抑的辛酸的快樂愉悅的重量。
《小森林•冬春篇》,年輕的市子因為在都市裡「沒法跟人好好相處」回到鄉下生活,獨自住在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劈柴燒水,烤火做飯,種菜除草。大多數時候,她是一個人在為一頓頓飯菜而勞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冬天才剛結束,就開始著手種植儲存下一年冬天的食物。一個人鏟雪開路,一個人田裡勞作,一個人做凍蘿蔔,一個人上山采野菜,回來一個人洗淨炸熟了一個人吃,有時請了吉子或佑太一起品嚐,開吃前虔誠地對著食物說一句「我開動啦」再開吃,似是對自己說,又似對食物說,又或許,倒不如說是對一種生活說。日本式的禮儀繁瑣但仍精緻傳承,影片裡孩子們在雪地埋下納豆,臨走前對納豆說了句「希望你變得好吃」「希望你變得好吃來報答我們」,「多多關照」之類話語隨時可聽見,單單就此一方面來講,難以否認,那是個禮儀之邦。在真正付諸行動後對食物說起感恩話語來,真是一件有底氣又圓滿的事情。
我喜歡電影裡的旁白,因為市子獨自生活,許多事情原委交由旁白來處理,近似一種內心的對話,這種對話又因為配了記憶里與母親與他人的相處的畫面,交代出回鄉生活的緣由,交代出在各種食色性味蕾中關於母親的片段,我想起李安《飲食男女》,在一道道家常菜中搭建起親情的橋樑,搭上現狀的獨處與所謂「努力」的生活,似有一種尋找的意味,一種磨合的意味,一種掙扎又面對的意味。人們終此一生,在面對未知的方向,不管自知或者不自知,大部份時間消耗在尋找與想像。母親時而來信,信中照常說著大段大段的道理,而至於她自己,身在何處,與何人處,也並不描述——大抵,母親在茫茫人生旅涯中,也曾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艷的水仙,也仍在陽光大道上無著落地找尋山谷里春天的野百合。
道理是經歷過後的風濕病,隱蔽而真實,緩慢又長久遠,想像是從未發生的找尋同期盼,是人在描述自己風濕病,叮囑年輕人避免而年輕人因未曾到達的不以為意。年紀輕輕,天大的事一覺醒來新陳代謝也早已更新完畢,哪裡感覺到能受傷呢?市子用食物的方式企圖找到與母親心靈的溝通,中間也只是說,都滿了二十歲,也沒有得到母親所說的等她滿二十歲就告訴她關於做出鬆軟的馬鈴薯泥烤麵包的食材與用量的秘訣。沒告訴她,或許因為,一個人的成長該由她自己親自去感悟。
有個片段中,市子在田間除雜草,有那麼一會兒,她伸出手臂,想像從自己身體里長出植物,生根發芽。
是的,你知道,人在大段大段獨處的時間裡,必定會有許多想像的情節出現,想像完美回擊白日裡尖酸數落自己的路人,想像成功要到了地鐵上常遇到的心儀女生的號碼,想像把所有不如意的過去好好重新來一遍——在想像中剔除了過去曾掙扎過也逃離過的怯懦,精美地在腦海中演繹一遍,清醒過來面對現實,又不置可否。
到底是沒法好好下定決心去解決一段過去啊。
才有吉子與她吵架,「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你一直好像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其實只會說些漂亮話。你有好好同他人相處麼,你有資格說這些嗎?」
也才有佑太一邊深一步淺一步走在雪地裡,一邊跟她說:「我一直很佩服你獨自一個人,卻努力地生活,但其實總讓人感覺是,對最重要的事情你總是躲躲閃閃,遮遮掩掩,自我欺騙,卻用『努力』這塊幌子在遮掩著一切。你難道不是在逃避嗎?」
無一例外,無言以對。因為不接受,不面對,不解決,所以才不會有釋懷,不會有改變,不會打開嶄新的另一個篇章,當然也不會有對即時當下完滿不完滿的坦然的享受。春、夏、秋、冬一整年,一整年的日子將要週而復始,除了種植與收穫食物,是真的,也該有其他一些什麼東西的收穫,哪怕了解自己一點點,然後去解決自己。
一旦有什麼東西在心裡「噗通」這麼一下,掉了,通了,下個決心,也不再是「不知如何是好」會時時刻刻瀰漫在無邊無際悵惘中的境地。
會期待看到市子做出的決定會收穫怎樣的結果。
隆冬快要落幕的暴風雪日子裡,又收到母親的來信。信上她說了這樣的話:
在某個地方摔倒時
每次回頭看之前的自己
發現每次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
儘管一直很努力,卻總在同一個地方畫圓圈
徘徊到最後不過是回到了原點
很讓人失落
但是每次,積累下了經驗
所以不管是失敗還是成功
都不再叫原點
那麼,不應該叫「圓圈」
而應該是「螺旋」
從某一個角度看
彷彿是在同一個地方兜轉,其實
多少會偏離上一點或下一點
如果是那樣也還好,也許
人本身就是「螺旋」
在同一個地方兜兜轉轉
每次卻又不同
或上或下或橫著延展出去
我畫的圓每次在不斷變大,所以
螺旋每次也在不斷變大
想到這裡,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再努力一把
那個時候,市子已經決定不再為下一年冬天的食材而種植馬鈴薯。五年後重逢,生兒育女,經營生活,也是豐收。回頭講起過去,到底人生是需要那麼一次心靈的獨白與找尋。
像母親過去曾對她講一句,「自己要看的書,就自己去找」。你就去找,找自己的種子,去播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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