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殺手》：關於人類生命本源的探討

人類文明的末日該是怎樣的呢？影片《銀翼殺手》給我們描繪了這樣一個畫面：在人口高度流通（一個城市裡有各國人種）、科技高度發達（飛行物成為主要交通工具）的同時，人口極度膨脹，地球不負重荷，環境嫉妒惡化，資源消耗殆盡。天空總是下著陰霾小雨，不見天日。人們在昏天暗地裡猥瑣骯髒地過著生活。哪裡都是人山人海，無時無刻不是在喧囂著，躁動著。濃妝艷抹的藝妓在公共電視上淺笑嫣然，彷彿世間只剩她獨自寧靜。地球終於要變成不毛之地了，人類文明曾在這片土地上產生、繁衍、發展、榮華，而今也到了消亡的時刻。

在看到影片最後複製人領袖Batty在雨中盤坐寂滅的時刻，我才恍然大悟，導演的良苦用心，以及那貫穿影片始終的悲憫情懷。事實上，影片是通過講述人類和複製人的關係，探討一些關於人類生命本源的古老命題。

花開花落，沒有物質是永恆的。諸行無常，盛者必衰，世間法無時不在生住異滅中。星辰熠熠生輝，卻也終將消失不見。即便是地球、太陽、銀河系、甚至是廣闊無垠的宇宙也總會有消亡的一天。而人的一生與它們相比不過滄海一栗。在那短暫瞬間的人們，會哭，會笑，愛過，恨過，最後長眠於死亡的懷抱。既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那麼生命為何存在？生命的意義是什麼？

天才Terell創造了複製人，複製人作為人類的奴隸，主要從事危險的外太空探索工作。複製人本質上跟人並無二異，甚至在某些方面還要強於人類。無論是Batty的大智大勇，還是Racheal的美若天仙，都讓普通人類望其項背。然而，人類不允許複製人擁有做正常人的權利，他們被殘忍地設定為只有四年短暫的生命。沒有足夠的生命長度的沉澱積累，複製人無法形成自我的情感。人類一旦發現他們在地球上出現，便以「妄圖成為人類」的罪名將其消滅。

故事主線，就在於複製人不滿足生命短促，在生命終結之前，逃回地球找尋長存之法。Batty，作為第六代複製人的天之驕子，我們無法想像他那苦難奴役的一生，我們無法見識到他如何憑自己的雄才偉略在外太空打下一片天地。如果人生的意義在於體驗，那麼Batty的一生無疑是光輝璀璨的一生，最具價值的一生。然而，四年匆匆即過，歷經磨難，到頭來也難逃死亡的歸路。所以Batty是如此地渴望和留念短暫的生命，不甘命運的作弄。面對複製人的創造者Terell，Batty問道：「I want more life，father？」創造者Terell表示無能為力，程序一旦編寫便無法挽回。夢想破滅了，絕望的Batty殘忍地殺死了自己的創造者。假如真有創造人類的神明，人問神明，為什麼要恩賜我們匆匆百年的時光讓我們在滾滾紅塵中浪擲？神明笑稱人不過是我的一項傑作。想想不覺悲從中來。

影片最後，Batty獵殺銀翼殺手Deckard，冗長沉悶情節由此推向高潮。銀翼殺手是專門獵殺複製人的警察，Batty的夥伴和愛人都死於Deckard之手。但Batty並沒有因為這不共戴天之仇而要殺掉Deckard，Batty只是像追趕獵物般戲耍著對手，讓他走投無路，不得不墜樓身亡。Batty在樓頂上對命懸一線的Deckard說：「活在恐懼中體驗還不錯吧？這就是做奴隸的滋味。」然後他在Deckard墜樓的瞬間不可思議地出手相救。Batty只是以此宣洩身為奴隸一直活在恐懼中的憤慨，和無法改變命途的無奈。

Batty在雨中盤坐，懷抱白鴿，冰冷的雨水敲打著他那血污的臉龐，他對這滿臉驚疑和錯愕的Deckard說：「I'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 I watched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ness at Tannhäuser Gate.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 in rain. Time... to die.」殘酷、憤怒如他，在大限將至之際，卻變得如此寬容和寧靜，彷彿放下了一切、原諒了一切，包括做奴隸、戰鬥、恐懼、摯愛、渴望、夢想、死亡。一切都終將消亡，一如淚水，消散在雨中。於是，如同佛陀寂滅前頓悟一般，他寧靜地合上雙眼。生如夏花般絢爛，死如秋葉般靜美。靈魂飛出身體的禁錮，化作手中的白鴿，在生命殆盡的一刻，劃破這混沌末世的長空。

片中驚為天人的複製人Racheal也讓人記憶尤深。嫻雅寧靜的Racheal正處於最美好的青春年華。Deckard卻一語道破，Racheal不過是注入了Terell侄女記憶的複製人試驗品。這對於Racheal來說，無疑是天降冰火。所有經歷過的，與媽媽的溫馨合照、彈奏的寧靜優美的琴聲、愛過的人，她都無法再辨認真假。或許生命的本質就是記憶。隨著時光的流逝，人所剩下只有珍貴的記憶。要是連記憶都是虛假的，那麼她又怎能繼續徒勞無功地活下去呢？造物者Terell賜予了她一場美好的夢，夢醒之後便是無邊地獄。當她選擇逃離一切的時候，她淪為了要被消滅的」妄圖成為人類」的複製人。

片中有幾處令人疑惑的片段。上級警察為什麼說Deckard並非警察只是小人物，不能拒絕獵殺複製人的使命？Deckard的引路人的三次摺紙（一隻雞、一個人、一隻獨角獸）有什麼含義？為什麼Deckard夢中也出現了獨角獸？所有的這些疑點都指向了一個讓人無法置信的真相：Deckard也是複製人。在不斷獵殺複製人的過程中，Deckard發現複製人其實也是充滿人性的生物，比如中槍後掙紮在路邊的女複製人所表現出來的求生慾望，還有Racheal的楚楚動人的哀傷、絕望的愛，所以他才如此排斥銀翼殺手的工作。如果Deckard也是複製人，那他豈不是一直以來都在獵殺自己的同類，這就太戲劇性了。如果這是事實，那麼我們也只能感概，命運就像一張無形無跡的網，讓人無所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