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好多年前，約摸是剛上大學的時候，初看這本小說，完全是因為剛拜讀完張愛玲經典的《十八春》，十分想知道她筆下的愛情是否都如曼楨和世鈞那樣令人唏噓，催人淚下。紅塵之中的世俗悲劇，物是人非的痴男怨女，這樣的故事總是賺足了女性讀者的眼淚，而言情小說似乎也總是對少女們有著極強大的吸引力。然而，初讀完《紅玫瑰與白玫瑰》我卻覺得有些無聊甚至有些空洞，我想像中的故事應該又是一段纏綿的愛恨糾葛，而小說卻在我還沒來得及回味時戛然而止。只記得那句經典的蚊子血和飯粒子。
       或許是因為當時的年紀和閱歷，我還無法真正理解張愛玲的文字。
       直到前段時間，偶然間在車上的廣播裡聽到了《玫瑰香》，忽然又想到重新把這本書翻出來看看。我甚至發現自己當初對《十八春》的解讀也是幼稚的。於是，作為一個時常被朋友調侃的文藝片控又靜下心來觀賞了關錦鵬的同名電影。
       我個人有比較重的「民國情結」。喜歡那個年代的音樂、故事、人文，覺得它們都有一股懷舊而浪漫的氣息。影片開始於一個昏暗的小旅館，沒有鮮艷明快的色彩，全片也有著貫穿始終的、忽明忽暗的曖昧光影。杜可風的攝影似乎總是能與港式文藝片的基調相契合，像是泛黃的牛皮紙上那種特殊的、略帶潮濕的香味，讓人能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三位主人公支離破碎的情感。
     『 一個男人的一輩子都有這樣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了，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了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影片中多次提到振保是個好人。他的確是個好兒子，好同事，好朋友，好哥哥，但絕對不是一個好的愛人，甚至在愛情中他才是一個真正暴露自己本質的人：一個自私且懦弱的男人，一個愛自己勝過於愛所有人的人。
       剛從愛丁堡回來時的他，大家都說他是如何正直的一個人，如何上進，如何積極，如何「坐懷不亂」。而我始終相信，當今社會是不會存在另一個柳下惠的。而這些人口中的他也並不是真實的自己，而是他希望別人眼中所認為的自己。與玫瑰那段看似美好而單純的感情，實際上他害怕擔責任，害怕離開英國前如果真要了看似保守的玫瑰他勢必要娶她，他不能再貪玩，於是他拒絕了玫瑰，卻跟朋友美其名曰：他坐懷不亂。換句話來說，這人，忒裝。他想要的是一個熱烈、幼稚、不用娶也不用負責任的人，所以他選擇了嬌蕊。
     『男子憧憬一個女子的身體的時候，就關心到她的靈魂，自己騙自己說是 愛上了她的靈魂。唯有佔領了她的身體之後，他才能夠忘記她的靈魂』。
      振保失去了玫瑰之後，把他後來遇到的女人都比作玫瑰。先是遇到了紅玫瑰嬌蕊，如同她的名字，她熱情，艷麗，像一杯血腥瑪麗，刺激著振保的感官，於是荷爾蒙作祟，振保享受著偷情的刺激，也將之前掛在口中的「朋友之妻不可欺」拋在腦後。結果，紅玫瑰不可免俗的愛上了他，還沒和振保商量就急著寫信給出差的丈夫，希望他成全自己和振保所謂的「真愛」。這卻使得振保關上電梯落荒而逃，自己丟下了矜持和自尊光著腳追出去，無果。
      順從母親的意思，振保娶了傳統、柔弱、沒什麼個性的煙鸝。他並不愛她，甚至在面對她時總是夾雜著厭惡、嫌棄和不耐煩。煙鸝與嬌蕊不同，她沒有什麼情趣，以夫為天，又不會討好婆婆，更不會像別人的太太一樣拉家常打麻將。這樣典型的中國式的舊女性十分可悲，她並不懂得愛，換句話來說，如果她嫁的不是振保而是別的男人，結果也還是一樣。振保開始明目張胆的在外面玩女人，她卻不斷跟別人說他在外面要應酬，養家不容易。與其說這些話是說給別人聽，倒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的，她還在用近乎可笑的方式來試圖使這段支離破碎的婚姻得以苟延殘喘。後來與裁縫偷情，得了便秘成天坐在馬桶上的煙鸝卻顯得比之前的她生活的更加自在，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在這個不受尊重的家中找到些存在感。
      振保感受過紅玫瑰的嬌艷，又擁有了白玫瑰的素雅，卻還是沒有好好過日子，並從心底深處他還是覺得不滿足。甚至在弟弟篤保告訴他在街上遇到了嬌蕊後，還在家自言自語的幻想著與她重逢時的場景。當初和嬌蕊在一起時，振保說想在社會上作出怎樣一番事業，怎樣有頭有臉，她和嬌蕊在一起母親知道了會對自己怎樣失望，無一不是從自己的角度去考慮。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振保內心深處對於煙鸝的各種不滿意，也是源於自己的不知足，總是覺得沒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然而，公交車上振保與嬌蕊戲劇化的重逢如同給振保一記當頭棒喝。雖說嬌蕊已沒有了當年的風采，美麗的有些俗氣，但多了一份從容和淡定。她又結婚了，生了一個男孩。她說：是從你起我才學會了怎樣去愛。她說她愛她的丈夫。誰說女人被拋棄後就一定要自怨自艾，憔悴墮落？歲月在嬌蕊臉上留下了痕跡，但她卻沒有留戀於過去而是勇敢地、帶著笑容去迎接嶄新的生活。而振保卻在嬌蕊走後痛哭，他以為再次見面哭的一定是嬌蕊，卻沒想到流淚的竟然是自己。
      影片的最後，振保又變回了一個好人。至於這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留給觀眾去說。一個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懦弱男人，註定不會幸福。張愛玲狠辣到位的筆觸，似乎有著現實中張愛玲與胡蘭成愛情故事的影子。世間男兒皆薄情。
      影片帶給我的最大驚喜是演員的選擇上。說實話，一開始看到卡司陣容我以為是葉玉卿演紅玫瑰，因為原本我只知道她是演...你們懂得~卻沒想到她演的白玫瑰倒也是一副木訥神叨的人妻模樣；而趙文瑄嘛，曾經的薛紹帥得驚天地泣鬼神，讓我實在難以和這個略帶屌絲氣質的振保聯繫在一起，殊不知他將振保駕馭的如此生動。陳沖更不必說。看完之後，不禁感嘆關導眼光之獨到，不愧那些年我已領教過的《阮玲玉》、《胭脂扣》和《藍宇》，細節處理的非常好，旁白、字幕、畫面都高度還原了原著。
      全片的配樂對劇情也起著相當大的推動作用，由小蟲操刀的有點探戈曲風的《玫瑰香》更是令聽者欲罷不能，林憶蓮酥麻慵懶的聲線讓電影更具備了張愛玲式的曖昧。正印證了Eason的歌詞：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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