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君子和說書人
2015-08-24 19:55:56
我們到底要終結和創造什麼?
人類自誕生以來,恐懼如影隨形。發現火和光,是對黑暗的恐懼,至今都有夜裡要開燈睡覺的人,哪怕影響褪黑素的分泌;密集恐懼,是石器時代人們對進入未知洞穴不可測命運的意識殘留,嚴重一點的,面對切開的火龍果都要暈過去。
除了不自覺的恐懼,人們也常常自己嚇自己。科幻小說,正是在這種恐懼中提煉出內省的思維,披上華美或繁複的外殼,是文學界裡披著狼皮的羊。
工業革命時代,科技帶來前所未有的進步,在資本家財富積累的狂喜下,民眾對於鋼鐵巨獸的焦慮也暗濤洶湧。儒勒凡爾納將這種恐懼具象為一座《機械島》,龐大的蒸汽島嶼,名為天堂,實為地域,最終撕裂沉入深海。
因人類力所不逮而發明創造的工具漸漸滋生出的依賴和寢食難安,在漫長的百年間折磨著所有文明社會的文明人。在這根雙重折磨的精神藤蔓上,開出的花朵名叫「阿西莫夫『機器人三定律』」。所謂,機器人不得傷害人、機器人應服從人的一切命令以及機器人應保護自身的安全,但不得違反第一、第二定律。天衣無縫的邏輯下,是人類對於自身金字塔頂端地位岌岌可危的恐懼,就像是中國曆史上那些黃袍加身的帝王,共苦可以,同甘不行,冷兵器時代沒有英特爾晶片,唯一的結果就是殺殺殺。
《終結者》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是一付戰鬥力全開弔打人類的姿態,施瓦辛格雕塑般的肌肉之下,是冷酷無情的T-800鋼架。這部電影的成功,在於通過核彈和電腦,以兩種恐懼聯盟的形式牢牢攥緊了人們的心臟。冷戰思維下,對於核武器的過度揣測自不用說,但值得把玩的是,該片上映時間1984年是個什麼概念?IBM在同年8月推出了新一代的80286型號的CPU,512KB的記憶體以及20MB的硬放在當下就連一張自拍照都發送不了。
黑白介面的電腦啟蒙時代,阻止不了人們對於2029年的恐懼。站在2015年里,我們對於這個不算遙遠的年份不以為然,但對於半個多世紀之前的人們而言,「二」打頭的新紀元像是早已給人類設定了無數邁不過去的深淵。
為了緩解這種焦慮,我們看到《終結者2》里,施瓦辛格從終結者變成私家保鏢,任勞任怨不收一分錢。但那份恐懼卻被新型號的T-1000液態機器人所取代,這種打不死的小強機器人取法道家精神,上善若水任方圓,搞得西方工業思維下的傳統組裝工藝的施瓦辛格狼狽不堪,拼盡全力換一個同歸於盡的結局。
正當人們還未從慶祝解決「千禧蟲」的喜悅中回過神的時候,9·11的災難摧毀了這份短暫的樂觀,同時也摧毀了長久以來現實和電影裡恐懼所依託的表象。人們在倒塌的雙子塔和支離破碎的屍體面前,痛苦的發現,這麼多年來寄居於冷戰體內的所有恐懼都是可笑的,塔利班的劫持以及各式各樣的人肉炸彈告訴我們,那一股由肉體轉化來的一團血霧,才是人類真正應該面對的悲劇。
所以《終結者》系列長久以來的理論根基——天網,以及它的毀滅手段——核彈,變成了另一種虛妄。人類不是不恐懼於核打擊的威力,而是相對於這種徒勞的操心,人們內心恐懼的焦距發生了變化,與其關心那些沉睡在西伯利亞或者美國大峽谷深處的怪物何時醒來,不如擔心自己出行的下一趟航班。
這也是為什麼《終結者》系列從第三部「機器人覺醒」開始就逐漸被邊緣化,當《科洛佛檔案》這類偽紀錄片開始通過怪獸映射9·11災難的時候,《終結者》們卻毫無反思的繼續著自己的機器人大戰。除此之外,老去的施瓦辛格也逐漸失去力量和對這類電影的興趣,做州長,也成為《終結者》的歷史拐點。
然而「I』ll be back.」實在太經典,一語成讖。州長大人卸任之後,始終拿不出像樣的作品,他知道,是時候讓《終結者》再回來了。
只不過,在9·11的硝煙之後,人類的恐懼心理再一次發生了變化。賓拉登被剿滅的歲月間,儘管人類的登月技術依舊停留在冷戰時期水平,但小布希政府以降,在諾基亞、摩托羅拉以及蘋果子家興衰的背後,數位化時代里國家層面的管控在全世界都呈現瀰漫和放大之勢,稜鏡計劃的暴露,更是凸顯了在政府和非政府之間民眾尋求自由的焦慮和恐懼。
於是,在《終結者:創世紀》里,我們看到最大的邪惡不再是機器人本身,哪怕洋人們已經學會東方哲學,將液態機器人的進化版賜予了黃皮膚的李秉憲。雖然我們會嘟囔,應該請甄子丹來負責這個角色,但美國佬可能固執地認為有著太極圖案做國旗的韓國人更符合道家對於液態水的奧義追求。
撇開這個最後這個死無葬身之地的T-1000不說,《創》一片裡,原本作為終結者象徵的施瓦辛格不再是敵人,甚至不再是冷血的機械保鏢。在漫長的時間線里,除了通過CG技術給所有老州長的影迷一份返老還童的溫情之外,終結者T-800最終成為了人類的「老爹」,這些走路會發出吱吱嘎嘎齒輪聲的大傢伙們,已經是如《玩具總動員》般,隨著觀影一代人的成長,於合金鋼里長出了血肉,成為了不離不棄的家人。
同時「成長」或者說進化的還有那個從286年代年代走過來的天網,這個食古不化的人類剋星也在不斷更新換代後,基本拋棄了核彈毀滅人類的老舊思想。
毀滅你,不如控制你。
在人人都抱著手機橫穿馬路視死如歸的今天,這真的算是圖靈智慧的大徹大悟。
我們對於移動互聯或者說資訊社交的焦慮,已經達到了不惜賣腎的地步。我們不怕斷電,我們怕的是斷電後的斷網,我們需要在各種大數據云之間頻繁穿梭、分享自己廉價的觀點、刷新稀薄的存在感。整個社會不斷放大一個聲音:一個人,如果不在社交媒體上存在,那麼Ta就是不存在的。
《創》發佈之前,微軟如期而至的發佈了跨設備運行的Windows 10,這個被比爾蓋茨寄予厚望的作業系統像極了電影裡的「創世紀」,當然從目前的市場佔有率來說,我更傾向於認為這是一批電腦極客對於賈伯斯蘋果帝國的諷刺。
電影的最後,當然是正義戰勝邪惡,施瓦辛格版本升級,天網最後也沒能完成它「創世紀」的產品發佈會,想要通過手機、平板、電腦一統宇宙的遠景也灰飛煙滅。
「I will be back!」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結尾彩蛋天網的座右銘。
其實,天網同志,你可以瞑目了。
雖然虛擬的邪惡帝國坍塌了。但現實中,被勝利情緒感染的觀眾,紛紛掏出手機,拍照、分享坐等朋友圈的各路回復。
人們早就心甘情願成為你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