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林，藏在食物背後，唱給生活聽的歌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一向喜歡懸疑、驚悚、偵探、科幻類燒腦的電影，可能因為我把電影看做生活的調劑。那些情感、劇情類無論怎麼真實，怎樣貼近現實都不會是生活該有的模樣。電影有高潮結局，生活卻平平淡淡、細水長流，電影是電影，生活是生活，所以我始終拒絕把電影裡的情感代入生活，直到遇到《小森林》。
       《小森林》是根據五十嵐大介漫畫改編的電影，有夏秋篇和冬春片兩部，講述了橋本愛飾演的女主角市子為逃避城市生活而回到故鄉小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這部電影似乎不該稱作電影，沒有故事發展主線，甚至沒有情節，只是隨著季節更替，由市子用不同食材烹製出不同美味而串聯起來。在萬物生長的春天，采幾把家門口肆意生長的野蒜，燒一塊鮭魚，拌一盤意面；在潮濕炎熱的夏天，用為除濕而漸漸冷卻下來的爐火燒製一個全麥麵包；在成熟收穫的秋天，走進山林，拾一桶野栗子；在萬籟俱靜的冬天，從積雪中挖出深埋的納豆，做一碗白花花熱騰騰的納豆糯米糰子。
        真正讓人產生共鳴的，是市子止水的心靜，簡單的生活狀態。
        小時候，奶奶家住在靠山的平房，那種有很多房間，有一個大菜園的平房。那時，燒菜做飯還得燒菜起火。下雪的冬天，炒完菜，等爐中的火漸漸滅了之後，奶奶會把自己種的紅薯塞進爐灰底下。然後，我和堂哥就各自搬個板凳坐在爐子前眼巴巴地望著，像舉行什麼儀式一樣隔幾分鐘便分工用火鉗撥弄撥弄。時間過去太久，已經不記得多久才可以拿出來食用，只記得剛拿出的烤紅薯灰撲撲的，奶奶給我們一人發一隻帆布手套，把帶灰的皮撕掉就可以狼吞虎嚥了。雪停之後，瓦片鋪成的屋頂簷下會結出一條一條晶瑩透亮的冰棱，小叔叔會把我抱在半空，讓我親手把冰棱折斷。即使大人百般強調不能放進嘴裡，我還是貪婪地享受著像在寒冬吃冰棍般的味覺刺激。夏天，我和堂哥會號召附近的小夥伴一起上山摘樹泡和熱泡（也叫樹莓，學名覆盆子）。在每個週末艷陽高照的午後，我們各自拿著不知從家裡那個角落搜羅出來的塑膠袋，踏著蟬鳴就出發了。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那時的自己真是個專業知識豐富還愛穿連衣裙的探險家。我們首先能夠熟練地把樹泡和熱泡與其他不能食用的野果子區分開。如果沒記錯的話，樹泡一般長在一米多高的樹上，樹枝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刺，果實指甲蓋大小，上面覆蓋了一層細密的絨毛，鮮紅鮮紅的，像縮小版的草莓。熱泡則生長在地上，比樹泡略大，紅得也比樹泡熱烈，果實中空。其次，需要勇敢地深入叢林腹地。在人踏平的小路附近，很少能採到，大多數時候，個子還小的我們需要在林子裡東鑽西竄，還得保證衣服不被肆意生長的樹枝刮花。那時的我真是幸運，從未在林子裡迷路，也從未遇到蛇，沒有誤食有毒的野果，甚至衣服都很少被刮破。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我們就拎著小半袋勝利的果實大搖大擺地回家。奶奶往往會仔細檢查我們採回的樹泡，然後洗淨，找個空玻璃瓶裝好，讓我捧在手裡吃。
       直到今天，在冬日的街頭，遇見賣烤紅薯的小攤，我總是忍不住上前買一個，可再也沒有當年奶奶家平房爐火的味道。也終於知道，樹泡就是魯迅文中提到過的覆盆子，在大型超市甚至是專業水果超市都很難看到，而且大多標著昂貴的價錢，費了大功夫，花了大價錢買到手，嘴嚼著，再也沒有自己親手採摘再從玻璃罐中小心翼翼拿出來那般酸甜四溢。其實，很多時候，我們懷念的不是那時的味道，而是舊時的時光。
       那是22年以來，過的最接近鄉村生活的生活，自食其力，悠然自得，有家人陪伴。而市子的母親，在她18歲時未曾留下隻言片語便毅然離去，留她一人在生活的海洋里沉浮。她太獨立了，守著破舊的小木房子和半畝方田，循著兒時跟著母親耳濡目染的烹飪記憶，就這麼開始一個人的生活。她會在田地裡像年長的婆婆請教種植經驗，會請悠太來修理電燈，會和好閨蜜一起在門前劈柴，但表現出的都是無依無靠、不卑不亢的尊嚴。一篇小森林的影評里有這麼一句形容市子的話，說得很好：她彷彿活成了一棵樹，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裡安詳，一半在風裡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但我想，在這靜得只聽得見呼吸的日子裡，她是孤獨的。每個雙手合十，端正跪坐在自己精心準備卻無人分享的食物前的鏡頭都幾乎讓我滴下淚來。每句「我開動了」又是說給誰聽的呢？剛成年的年紀，有肆意揮霍的青春，她怎麼甘心在終日勞作，年復一年的生活中老去。回小森這滿滿的一年不過是市子的修煉。看起來，她好像終日與勞動和食物為伴，其實是在反省內心吧，「我真的是因為在城裡生活不下去才逃回小森的嗎？」想通的那天，她丟下了剛播下種子的洋蔥，就這麼離開了。還心有不甘，就沒到放棄的時候。
        日本類似的電影總是拍得很美，市子的素麵朝天配上小森的水汽氤氳，每一幀都美得像未加雕琢風景。小森林整部片子就是一本播放的食譜，而市子的存在讓整本食譜有了靈魂。我同樣也熱愛並珍惜和食物相處的時光，所以，嘿，獨立的市子，我願像你一樣，心如止水，不卑不亢，品得了孤獨，看得盡繁華，善良而遵循內心。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