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華人導演都需要拍一部武俠電影

看完《聶隱娘》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我從最後一排坐到了第一排，還是沒能在電影結束時第一個衝出放映廳——一個半道進來的掃地老伯和一個戴眼鏡的青年比我更迫不及待地離開了現場。我問自己，這是怎麼回事呀？我本該淡定的，優雅地坐到最後——我想問我邊上睡著的阿姨，您真的困嗎？如果每個人心中有一把尺，那麼我們是否期待著別人的尺和我們自己的一樣？至少我隱隱有這樣的期望。
可當我打開豆瓣，鋪天蓋地的好評亮瞎了我的眼，隨便打開一篇都洋溢著感動和驕傲，讀著讀著我不禁懷疑起自己，我真的不懂江湖，不懂俠客的精神，武林的世界，甚至對好山好水好風光也無感了嗎？
不知從何時起，每一個華人導演都心心唸唸要拍一部武俠片，從《臥虎藏龍》到《一代宗師》，從《十面埋伏》到《道士下山》，你也一個武林，我也一個武林，你也一個江湖，我也一個江湖。想來也是，唯有武俠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既可以以小見大，又可以借題發揮，既可以以古喻今，又可以貫通東西的題材，更重要的是，從武俠可以談太多人生哲理，世界本源，萬物歸宗，武俠人物神秘高深，可塑性極強，且不受審查制度的限制。李安把男女之情上升到了道和解脫，把比武姿勢凹得高潮迭起；王家衛把人生金句灑向了江湖恩怨，一招一式都映射了天道輪迴。於是，一個好人殺壞人，壞人殺好人的題材，變成了諸位導演們談人生、談信仰、凹品味、比逼格的最佳代言。
不拍武俠的華人導演不是好導演，理由如下：
1、不拍武俠，不足以說明你深刻了解中國文化和歷史
2、不拍武俠，你沒有世界觀、宇宙觀
3、不拍武俠，中國導演怎麼才能被世界認可？
對於導演們一窩蜂地拍武俠片，我是沒有任何意見的，好啊好啊，快來吧！這就好像一個好廚子必須得做好一道紅燒肉那麼簡單，武俠片絕對是衡量一個好導演的一把尺子。
這也是我今天為什麼如此不安的原因，因為我發現這把尺子出了點問題。我個人在影院體驗如此之困頓的一部電影，竟然在豆瓣獲得了滿堂彩，一片好評，五星！侯導電影裡沒有告訴我的，豆瓣都告訴了我，而且是百分之兩百的告訴了我，編劇說拍出來的部份只是冰山一角，而豆瓣把整座冰山都給了我。感動之餘我只是感覺很冷。
我不懂電影，只是普通觀眾一個，我喜歡侯導的《海上花》，《悲情城市》還有《戀戀風塵》，所以本著能欣賞侯導的信心走進了電影院，但是這信心在最初的二十分鐘就節節敗退，當我看到舒淇作為刺客像大變活人似的出現在目標面前，大義凜然又意味深長地方下留人的時候，當我看到彈著古琴的嘉誠公主彈走音的誇張演技的時候，當我聽到聶隱娘的媽口吐文言文的時候，當我看到一個接一個不知所云的空鏡頭的時候……突然有一種感覺：侯導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沒有人能懂的棋。
我旁邊的阿姨很想吃蘋果，她冒著被罵的危險（因為之前接了一通電話就被罵了），窸窸窣窣從塑膠袋裡緩慢拿出蘋果，放到嘴邊，這時正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留白鏡頭，她停頓了，如此安靜的影院，如此深不可測的沉默，她怎麼好意思咬一口蘋果？於是她等待著，等待著……鏡頭移動了，但是人卻沒有動，繼續的沉默，繼續的安靜，刺客已經來過，又走了，此時只有冷靜的鼓點，輕輕顫動空氣，大家感受著暴風雨前的安靜，可以說，這是全場最接近高潮的時候，因為觀眾已經把情緒醞釀到了那個地方，只要侯導稍一點撥，高潮就會來臨。然而，侯導沒有慷慨賜予那可能的高潮，而是若無其事地將鏡頭切換到了另一個場景，而這個場景里，我們繼續感受著的沉默，已經變得有些不知所謂，變得有些沉悶，阿姨的蘋果，最終不知何時放了回去，她拿起水瓶喝了幾口涼水。十分鐘後，她睡著了。
而我，為了看懂侯導這盤棋，掙紮著睜大了眼。無奈好山好水好無聊，人物出人意料的一律沉默和無表情，讓我時時齣戲，很想對他們說一句：裝你媽*起來嗨，然而我內心的千萬匹草泥馬是蒼白的，更蒼白的是寥寥幾句的台詞，半文言半白話，半古不今的尷尬，更蒼白的是人物要靠語言來表達愛情，和人物無法用語言來塑造生活場景的尷尬。
我看過了許多風景，我看過了許多美女，我看不懂的是無數個看似意味深長卻實則空洞無物的長鏡頭……你說至少拍得很美啊，很美？你是說那幾隻紅石榴，還是那一掛飄逸的窗簾，還是烏漆抹黑的山洞裡的幾根火炬？哦，我懂了，你說的是那幾隻耐人尋味的羊羔，當然還有祖國的大好河山——
作為武俠片，我最後還有一線希望，就是看到武打的精彩場面，然而這一希望也落了空。侯導一點也不想炫技，不想拍李安那種不切實際的竹林輕功，也不想要王家衛那樣裝逼的招式，他甚至不想要李小龍那樣狂拽炫酷叼炸天的派頭，他只想到皮到肉地打一場真正的武術，於是我們看到的是幾個黑影扭打，幾聲乾脆俐落的然而沒有節奏可言的刀劍聲，我們看到的是空空兒師傅在張震帶領的幾個大兵破門而入後慢慢起身，然後像個白痴一樣在整齊的利箭之下斃命，我們看到的是磨鏡少年出手相救到最後落荒而逃的狼狽……但是這些我都認了，我都忍了。我唯一唯一不能忍的是，聶隱娘劍道已成，師傅三番五次告訴她「劍道無親」，然而她自始至終，就沒有用過劍！

夜裡，我讀著豆瓣的評論，想到隔座阿姨的蘋果，想起那些年流行的一句話：自己裝的逼，含淚也要裝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