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是個蠻不講理的梗

當中年版的T800幹掉青春版的自己，老年版的T800又在金屬液體中重生時，《終結者》的世界被再次重啟了，「州長」又回來了。只是，如此這般硬摁「重啟鍵」，已然榨乾了前作的所有ID，再怎麼讓角色排列組合，《終結者：創世紀》也很難以解釋紛亂的時間軸，無力創造另一個驚世駭俗的T1000，只能繼續消費花甲之年的施瓦辛格。依然是天網、機器人和人類的博弈，依然還是那幾個主要人物，由於角色關係的改變，《創世紀》不得不用更宏偉的科幻架構來彌補系列中並不明顯的漏洞。因為有了時空穿越，就不得不解釋「平行宇宙」和「祖父悖論」；也因為有了時空穿越，讓「改變歷史」成了編劇手中最蠻不講理的調試程序。

《終結者》（專指詹姆斯•卡梅隆執導的前兩部）在科幻史上的地位在於，上世紀對「時空穿越」和「人工智慧」兩個傳統的母題進行了「好萊塢式」的類型化表現，並於後冷戰時代的核恐慌相融合，最後在斯坦溫斯頓跨越時代的特效中，完成了一次視覺效果的革命。在這種近乎完美的框架下，《終結者3》和《終結者2018》，以及福克斯頻道的劇集《終結者外傳》幾乎找不到太多的突破口，只能用小打小鬧的武器升級，並不高明的身份伏筆，來延續觀眾對於穿越和機器人的期盼。《創世紀》則回到了1984年的起點，重新拆解、拼合關鍵角色，企圖構建一套完整的「未來解決方案」，開啟全新的時間線。遺憾的是，雖然立意繼承《終1》，特效延續《終2》，但無論是劇本的完整性和圓潤度，還是導演對於角色情緒的掌控，動作場面的調度上，執導過《雷神2》的阿蘭·泰勒都比卡梅隆差了好幾個檔次，好比是一個中學科幻迷在「照貓畫虎」，模樣上的致敬都有了，一筆一畫卻描摹的無比笨拙，機械。

此處的機械，並非指的是造型美學上的賽博感，而是趨從於數位CG的同時，也會喪失《終結者》系列中具有懷舊色彩的硬科幻質感，再炫目的「奈米級」變形方式，也會失之輕巧。畢竟，在終結者系列編年史上，T800是天網於2026年打造的，之前有更暴虐的殺人機器T600，以及類人生化型T700和各種獵殺機器，他們腳踩人類骷髏的廢土畫面，給這個系列平添了殘酷和悲壯。《創世紀》中男孩凱爾·里斯差點被T600殺死，約翰•康納則救了自己（未來/過去）父親的命，這個關鍵點其實在《終1》和《終4》中多次觸及，要在邏輯上形成「封環」。1984年的T800還未能超越時代的想像力，只是個執行任務的殺人機器，合金骨架外覆模擬生物體的肌膚組織，脫胎於類型片中的冷血殺手，輔以解剖學來渲染恐懼。

改寫，幾乎只有在卡梅隆本人手中才是英明的，施瓦辛格在《終2》的重裝上陣，讓他一躍成為女人和孩子的保護神，日後當影迷們看到一身皮裝，頭戴墨鏡，腳踏機車，單手上膛的無表情硬漢時，第一反應不再是恐懼，而是倍感信任的溫暖感。這種心理上的大逆轉，角色認可度的定格，也是後續的編劇們不斷嘗試並發起衝擊的，可惜無人超越。 《創世紀》延續了人機間的信任感，在代際上做了調整，本意上是想補充T800與里斯間的關係，可惜處理的頗為尷尬。在《終1》中是你死我活的敵人，但在《終2》之後（包括情感戲潦草的《終3》），施瓦辛格的T800儼然成了父親的化身，除了保護年幼的約翰•康納，還帶有著教育和啟迪的義務，從人格層面把他培養成未來的救世主。而在強制重啟的《創世紀》宇宙中，T800成了莎拉•康納的父親，也就是約翰的外祖父，他與里斯的關係則成了全世界都看不順眼的「拜見岳父大人」，整部戲到了後來幾乎成了「窩裡鬥」。略顯俗套，但也平添喜劇元素的改動，多少讓施瓦辛格的表演更富層次感，參看他卸任後的數部作品，《背水一戰》，《喪家之女》都顯出長輩的呵護。卡梅隆在《終2》里就讓他露過一手高冷的黑色幽默，當年已明白了眼淚的機械外公，如今又竭力讓自己的鋼架擠出人類的笑容，這份辛酸和溫馨，都屬於施瓦辛格本人。施瓦辛格轉戰政壇並不順利，卸任州長後的幾部作品都差強人意，《創世紀》一口氣讓老中青三個年齡段的他同場PK，頗有些個人總結式的特殊意味。《野蠻人柯南》健美壯碩的肌體，已隨上世紀的動作片一去不復返了，簡單粗暴的拳腳摔打，越來越難以滿足被香港武指洗禮過的年輕觀眾，當施大爺在片尾處升級時（姑且稱之為T900）,驚喜之餘更多是遺憾——或許我們再也看不到那些撕去皮膚的機械手臂，敲掉半個頭顱，露出眼球下的紅色感應器了。

「I』ll be back!」這個打不死的老爹終歸要一次次回來，《創世紀》里有太多的致敬，遠超過《侏羅紀世界》。前四十分鐘簡直是在看櫥窗裡的電影道具展，光屁股和閃電球，耐克鞋與乞丐褲，以及倒霉的小混混們，甚至於李秉憲版的T1000，也完全是為了滿足影迷而特地來送死的。與《終2》相反，T1000這次是發過來被「獵殺」的，雖然李有著羅伯特•帕德里克一樣的冷峻面容和冷酷手段，亮閃閃的手刀和碎片也讓人倍感親切，但在開啟了「時間作弊」模式的父女面前，淪為了墊場小Boss，不再有當年那種無處可逃的逼迫感了。正因為T1000在攻擊能力上的薄弱和單一，《終3》里最大的改動就是升級了女終結者T-X，讓她在具有液態變形能力的同時自帶強大的攻擊武器。然而這個升級思路並未在《創世紀》中真正延續，觀眾們看到了一個理念堪比《變形金剛4》的未來機器人，卻一直在叨逼叨逼的費口舌，其後知後覺的智商，「戰五渣」的攻擊力，也不過和古董老爹的手套打個平手。這個並不比核磁共振更強大的Boss，才正是編劇渴望書寫歷史的「大反轉」，可偏偏如此大的懸念，在預告片終就露了底，負責影片宣發的部門難不成才是「終結者」的高級黑嗎？

從2026年回到1984年，再到另一個2017年，觀眾因為全程都開了「上帝視角」，反而不再像前幾部那樣操心主角的命運。既然編劇下定決心讓穿越改寫歷史，存在第二個平行宇宙，那就會有第三、第四種可能，即便死了老約翰，小倆口還能再生一個小約翰，「封環」不息，天網不止。這扯下去時間線越來越亂，導演也沒時間給你解釋邏輯漏洞，兩小時的片長里還要塞下一大堆的致敬梗和動作戲，急匆匆的趕場，無論是約翰，莎拉還是里斯，都沒能把心理轉變和情感戲銜接好。可惜了艾蜜莉•克拉克等幾位還不錯的演員，多數時間他們是在各種交通工具上追打 ，沒人整明白啥叫「平行時間線的記憶交叉」，更別說到底是誰送來了老爹了。再來回顧整個終結者系列，倒是不明真相的普通人類有些意思，1984年整個警局被T800血洗，1997年的科學家則為了未來犧牲了自己，而2017年的「爆裂老師」JK•賽門斯更是堅信並協助了狙擊，畢竟自主系統之強大是人類自身的產物，芸芸眾生的知情權在「審判日」前無足輕重，只要「不過時」的施大爺還在，再拍續集也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