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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聶隱娘--The Assassin

刺客聂隐娘/聂隐娘/

6.3 / 15,834人    105分鐘

導演: 侯孝賢
編劇: 朱天文
演員: 舒淇 張震 謝欣穎 妻夫木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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蕎麥

2015-08-29 19:30:15

謎底對不起謎面,錦袍下面沒有虱子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奇怪的是:《聶隱娘》里那麼多美景,看完也就忘記了。作為一個寫小說的人,雖然寫得不好,但某種程度上來說,美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幔簾如何飄動,我並不在乎。我印象最深的一場戲是張震知道周韻派人用巫術毒害自己的愛姬,於是拔刀相向。這之前,周韻見他闖進來,就把孩子都喊過來,圍在身邊,以保周全。她不慌不亂,知道張震也不能怎樣。張震發了一通火,砸了幾個花瓶,憤懣離去。周韻坐著,既淡定又悵然若失,過了一會兒,她對下人說:「別跪了,把東西收拾收拾吧。」下人們就悉悉索索把花收拾了,留下一地的碎屑。生活還是要這樣過,既無奈又好像很安心。這是侯孝賢最最擅長的了:在一個場景中,幾乎無限又綿長的拍出人的生存狀態和互相之間的關係。

但即使是這幕戲,放在這部電影裡面也是不合適的。《刺客聶隱娘》是我最早在豆瓣標註「想看」的一部電影,我想像一個頂尖女刺客,在侯孝賢的電影中該有一種多麼特別的氣質。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看到卻是一部充滿了「婦人氣質」的電影:當張震愛姬被害,他以為是聶隱娘所為,拔刀相向,隱娘一邊隱忍格擋一邊說「胡姬懷孕了」,看這段的時候我嚴重齣戲,以為自己在看電視劇。

聶隱娘一身黑衣,身懷絕技,但她的情緒卻是非常普通的,可以說是庸常的(原著中她非常跳脫)。你琢磨不出這個女人身上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除了本事很大之外。她沉默不開心,面無表情,卻又情感非常氾濫。師傅讓她去殺人,她回覆說:「這個人有兒子,很可愛,不忍殺。」師傅說她:「劍術已成,卻不能斬絕人倫」……於是又派她去刺殺自己的表哥也是青梅竹馬的戀人,結果還是這樣,不能殺。於是師傅又把差不多同樣的意思重複了一遍。這種重複的來塑造同一個人的同一個特點:一個婦人之仁的厲害殺手,有什麼意思呢?侯孝賢作為一個極其傳統的台灣男人,對女人的理解也就是這樣了,讓人失望。

「青鸞照鏡」、「一個人,沒有同類」,被複述了兩遍,矯情成份居多,電影中需要被說出來的就是不對的。聶隱娘很孤獨,但並沒有給人物留下什麼塑造的空間,所以舒淇除了板著臉之外,也無法把握,像是一個行走的人形板。但誰又不孤獨呢?周韻多麼孤獨啊,根本不需要說,不需要說她「青鸞照鏡」,也不需要說她「一個人,沒有同類」,她的狀態那麼清楚。再說了,孤獨並不是什麼值得大說特說的情感,尤其是一個山林中回來的刺客,孤獨不是最無聊最低級的一種情感嗎?而且把孤獨用「獨自」來呈現,真是最不孤獨的了。

我最喜歡的台灣導演一直是楊德昌。在楊德昌去世之前,他也正在做武俠,但是以動畫的形式。現在重看9分鐘的《追風》,多麼自由!畫面古典,人物卻說著台灣口語,根本不拘泥。少年不忍受辱,忽然展露功夫。那種少年風骨,百看不厭。

我真的非常想知道這個故事裡到底是什麼打動了侯孝賢,以致於他非要大費周章的拍出來。他說了很多,但從電影中你根本看不出來。對美感受力很強的人,或許被美的細節征服了,關於那些蟬鳴和風聲,除此之外呢?當聶隱娘一個人在樹林裡,樹的陰影在她臉上浮動,如果缺乏對這個人的感受和理解,這個鏡頭到底有多麼動人呢?美學到底是不是一部電影的一切?

就當侯孝賢要拍一部自己的《聶隱娘》吧,一部入世的、被人倫所困的聶隱娘。但這樣就要發揮他對真實的捕捉,不斷的觀察並且呈現這種觀察。但你如何在一個刺客故事中呈現這種觀察?《海上花》雖然是民國故事,但講的男男女女,容易映照,原著也提供了足夠的資料。而《聶隱娘》發生在遙遠的過去,而且是在傳說之中,導演要如何去觀察一個傳說?

也是一種反諷:侯孝賢這樣努力捕捉真實的導演,最後拍出的竟然是一部劇照電影。即使當電影動起來的時候,也像是劇照在翻頁。他努力的刻畫劇中人的真實狀態:他們從這邊走到那邊,怎麼走,怎麼停,怎麼聽,怎麼看……道姑在霧氣縈繞的山間一站好久……但這一切的根基卻都是假的不是嗎?導演汲汲以求普遍與真實,然而真實靠的卻不是這些,真實來源於對人的理解,而他也無法從日常去真的理解一個傳說中會幻術的刺客啊。簡直就是水中撈月,最後呈現的是一種破碎。就像我一個朋友問道:「為什麼不講一個更奇特的故事來搭配這種電影語言呢?」為什麼不更怪更灑脫一點呢?現在看的感覺就是:謎底配不上謎面。錦袍下面是棉被,不是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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