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人劇&仇父者聯盟

國內抗日神劇的氾濫，使得人們一看到抗日題材，就本能接上神劇二字，也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很神。《暗殺》在宣傳期，就不幸遭到這樣的間連接埠碑傷害。嚴格來說，什麼是神劇？只要是商業電影，都經過了藝術加工，某種程度上，都神，區別在於是不是在藝術允許的虛構範圍之內，觀眾會不會覺得神過了頭。同樣是抗日「奇俠」，《暗殺》的這群高手可一點都不神，打起架來氣喘吁吁，中上一槍戰鬥力大失，從不高的地方翻滾下來也會齜牙咧嘴，遇上意外都會心跳加速情緒過激，狼狽踉蹌的時候永遠比耍帥時間多，周密計劃總會出錯，還個個只能講一口爛中文。他們中最堅定的女子，目睹刺殺對象面不改色殺死女兒（證明將毫不留情對她下手），仍會被其毫無邏輯的辯詞求情到心慈手軟；他們中最英雄的漢子，在向死而生的當兒，談的是「要去一趟夏威夷，聽說那裡的女人都不穿衣服。」總之，既不英雄化，更不偉光正。

動作戲方面，實感極強。第一場街頭刺殺，木板、磚塊、紙屑、鐵皮四下散爛，爆點密集而精準，最大程度模擬了子彈橫飛時的破壞狀態，讓人無法不相信他們是在真實作戰。婚禮刺殺以一敵十的場面，並非什麼神奇武功，也不靠吳宇森式的子彈芭蕾。速射炮同志所用的湯姆遜機槍，是上世紀20年代橫行美國街頭的黑手黨專利，彈鼓容量高達一百發，幾乎不需要補充，完全足夠有效壓制一大批裝備半自動步槍且戰鬥素質不精的日軍，堪稱暗殺神器。而夏威夷雙手槍大殺四方，靠的是有利地形和完全進攻的戰略狀態，加上雙方室內近距離交戰，無論從武器射程、使用靈活度到彈容量，日方更不佔優勢，故而被殺倒一片。如果一定要吐槽，夏威夷把右手槍的消音器卸下來效率會更高。

這就是細節之美。大部份觀眾不會在意武器是否精準、槍戰是否專業可信，設想《暗殺》拍成《掃毒》那樣幾人幾把小手槍以下攻上幹掉一批長槍短炮，恐怕也不會有太多質疑之聲。但在觀眾的本能上，合情合理的戰術勝利與開了主角光環的作弊式碾壓，還是存在區別的。就是這一點點區別，跨越了從庸品到佳作的距離。拍過《老千》、《田禹治》和《奪寶聯盟》的導演崔東勛，把一個很容易淪為抗日神劇的題材，在足夠好看的前提下，儘可能降格到現實層面，拍出了一部「抗日人劇」。隨著可信的細節，裡頭的角色也浮現出可信的個性輪廓，那些從容的選擇、慷慨的犧牲、痛苦的訣別和暢快的仇殺，還有明知一別無法再見的深情一吻，也都有了真情實感的立足點。

細究起來，人劇和神劇的差距，體現的是整個電影工業實力的差距。由於政治帶動的文化原因，使得韓國電影成為亞洲最積極師美的學徒，換來的是突飛猛進的水準提升。近年，韓國對於本國電影的政府保護越來越少，也不擔心被好萊塢搶去份額。韓國觀眾在本國電影中就能看到成熟的美片元素：《暗殺》第一幕召集一群高手，各具所長且性格動機迥異，從美國黃金時代的強盜片到近一點的《天龍特攻隊》影視，先例太多；一面醞釀刺殺計劃，不慎走漏消息引來追蹤圍捕的格局，仿照的是《豺狼的日子》開創的刺殺片類型；第二結局的設置，也是歐美影片歷久不衰的配方，近年更演變出彩蛋模式；前述的小人物式塑造更不必說。這些都是已經被證明高度持久有效的劇作元素，也就是俗套。所謂俗套，不是貶義詞，而是指觀眾喜聞樂見、充滿親切、看過一次不介意再看另一次改頭換面的經典公式。俗套更進一步就是狗血，比如片中那條失散多年的姐妹線，本是三流狗血劇的標配橋段，之所以不顯狗血，在於前因後果交代地十分周到，且分層剝開有一種偵探片解密的趣味，沒有一絲牽強附會之感。真正有能力的電影人，是不介意用俗套甚至狗血橋段的，只要它能合格地為影片的娛樂效果服務。反觀我們的很多抗日影視劇，一面不願意沿用俗套，一面又不去考證事實，一味閉門造車，既無藝術修養，也缺商業誠意，還被審查鉗制，拍出來的東西儘是充滿了「想像力」的狗血，不神才有鬼呢。（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