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媽媽要我愛男人--Me Myself and Mum

男孩们和吉约姆/妈妈要我爱男人(台)/MeMyselfandMum

6.7 / 6,611人    85分鐘

導演: 吉翁佳里恩
編劇: 吉翁佳里恩
演員: 吉翁佳里恩 馮思娃茲.法比安 黛安克魯格 高茲奧圖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三川

2015-10-02 06:38:23

一次別離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捧腹大笑又感動不已。這是吉約姆·高麗安這部自編自導自演的處女作給我的直觀感受。演員變身導演,吉導首次操刀就贏得了第66屆坎城電影節國際藝術院線協會獎,還一舉拿下了第39屆法國凱撒電影獎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處女作、最佳改編劇本和最佳剪輯五個大獎。
        一點不理虧。
        一人飾兩角,既演兒子又演媽媽,還能演出男兒身上的嬌媚和女人身上剛毅的,還沒見過第二部。陰陽交融,雌雄莫辯。「性別」,本身就是歷史遺留下來的一大標籤。吉導的片子就是在說性別這件事,但不是在說,如果男性的標籤令你感到錯位,就換上女性的標籤,而是在說,要摘了標籤,順其自然。
        看之前特我地注意了下片名。大陸翻譯叫《男孩們和吉約姆》,台版名叫《媽媽叫我愛男人》,英文名《Me Myself and Mum》就是《我和我媽》,還有原配法文名《Les Garçons et Guillaume, à table!》,翻譯過來是《男孩們和吉約姆,下來吃飯!》。看似是四個名字,其實是分成了兩派視角。一個關注母子關係,一個關心性別認同。
        性別認同是影片的敘事動力和線索,牽引著『我』,吉約姆,追問自己究竟是同性戀還是性別認同混亂;母子關係是落腳點,它解釋了「我」,吉約姆之所以這樣解釋自己的原因。所以性別與認同是主題,母子關係是歸宿。
        片子如是說。
        吉約姆打小認為自己是一個女孩,他最大的夢想就有朝一日長成像母親一樣,一個淡然優雅的女子。他對自己訓練有加,時刻矯正自己雄性的體態姿勢和語音聲調。他愛模仿母親,模仿她夾著腿,含蓄的走路樣子。也會在沒人的時候偷抹兩下口紅,抹完不忘抿兩下嘴巴。不過印象最深的還是他那婉轉流離的眼神和嫵媚含羞的一顰一笑。
        四兩撥千斤,梨花壓海棠。
        這就是帶有自傳性質的本色演出的勾人之處。這引人入勝的一舉一動,雖經過了法式喜劇風格的潤色,更隱約顯現著演員天生的內在氣質。
不用費勁兒,真誠就足以打動人。
        但是,觀友們不能通過這些女性化的動作特徵就為吉約姆的性認同和性傾向下判斷,甚至,不能根據吉約姆本人認為自己是女孩就武斷做出他是gay的定論。這是這部電影與其他同性題材影片的不同之處。
        羅蘭巴特說「作者已死」,他是在說一部作品表達出來的意思和作者希望表達的意思是兩回事。同理,一個人對自己的判斷,和他本身是怎樣的人不見都能一一對應。更何況人對自我的認知,往往是寄託大於實際。
        遠了。
        開篇第一場是給觀友的一個重要提示:
        吉約姆以鏡子中一張慘白的面首次亮相,他凝視鏡中的自己,裡面這個人塗著厚重的粉底,形容慘白,神態凝重,但分明一股情緒在暗中湧動。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如同最後一次道別一般,一下一下擦掉臉上的粉飾。當面具不再,一張有血有肉的臉龐浮現了出來。
        這裡出現了鏡子和粉底,出現了「擦拭」的動作,最後出現了「我」,影片要探討的主體。 機巧的說,從鏡子,到粉底,到擦拭,再到自我,這也是故事的講述線索,它講了一個人如何經歷了自我的鏡像時期,然後執念於鏡像粉飾自我,最後除去裝扮,順應天性,建立自我的過程。
        你再仔細看這張擦去粉飾的臉,皮膚還算細緻,但已經出現了鬆弛的趨勢;肉虛,微胖,平滑的表面上竟沒有一顆青春痘。這絕不是一張十八歲青春洋溢的臉,但這張臉卻處處洋溢的青春懵懂的氣息。吉約姆就是這樣,端著這張稚嫩的臉和媽媽撒嬌,像個不願長大的小男孩那百般耍寶,希望引起媽媽的注意。
        他不單希望得到媽媽的認同,更希望成為她。一次姥姥誤以為在和自己的女兒聊天,背對著他聊了好久,猛然回頭一看,竟然是外孫子。吉約姆為此暗中高興了好久,終於有那麼一瞬,他成為了母親,這是打心底升起的成就感。
        所以,吉約姆的鏡像不在別處,它就是媽媽。
        如同愛情是人生中最美好的鏡子一樣,母親是人生命中的第一幅鏡像。
        一個人出生墜地的時刻並不是真正意義上與母親分離的時刻。肉體分離後,母親成了投射進「我」這個空空如也的精神載體的第一人,因而肉體臍帶剪斷的同時精神臍帶才剛剛形成。她給予我營養,提供我方向,我依照她的樣子建立起人生第一盞座標。你不難發現,每在吉約姆無所適從的時刻,母親都會超現實的出現在吉約姆面前,像個精靈一般閃現又消失。這的確是吉約姆想像中畫面的鏡頭呈現,但更是母親潛移默化的影響力在跟隨著他,提供暗示,指引方向的視覺表達。
        在自我尚未形成之前,我們時而把母親當作自己的鏡像,時而把母親眼中的自己當成自己成長的方向,這些定位誠然會引導我們的成長,但不免也會阻礙我們天性的舒展。
        一個頗有意味的場景是吉約姆躲在臥室裡,用毛衣套頭作假髮,被子纏身當長裙,畫面隨著吉約姆的想像穿越到了宮廷時代,「她」帶著高高的發套,身著華麗的衣裙,像一個王后一般生活在偌大的宮殿裡。我們隨著「她」的目光望去,反打鏡頭中出現的是衣著凌亂、伏案哭泣的男孩吉約姆。王后附身安慰男孩,二人對視,一時間就好像是兩個吉約姆在那,一個男吉約姆一個女吉約姆。我們亂了陣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他是在扮演兒子還是在扮演母親。
         這是一幕別有用心的設置。
        人和自己的鏡像從本體上而言是一個人。因此他是兒子,更是他的母親。這也是吉導要求一人飾兩角的原因,男孩和母親都由一人來扮演,正是要突出這兩個人以主體而言實則是一人的用意。吉約姆漸漸長大,與母親漸行漸遠,暗中焦慮的他開始學習夾腿走路,學塗抹口紅——他用模仿母親的行為來裝飾自己,粉飾差異。但此時的吉約姆依舊是母親的一個投影,但那個獨立的自我還未從母體中分離出來。
        並不是每個人最終都能找到自我,但每個人都會經歷找尋和摸索的過程。在一次同性戀愛經歷失敗後,吉約姆對自己以及對自己的認知產生了質疑。他一直認為那個帥氣又體貼自己的男孩對自己有好感,但事實上他只是一個對別人有愛心,卻並不喜歡男生的異性戀男孩。吉約姆本以為是兩人心有靈犀的戀愛到頭來只是他自己在單相思罷了。
        吉約姆看到的是他投射出來的那個戀人,一切都只是他的觀念,而觀念又只是一個人一廂情願的相信而已。
        又是一重鏡像。
        這次痛苦的鏡像經歷直接引發了吉約姆從根本上對自我認知的懷疑。如果「我」對他人的認知有偏差,那麼「我」對自己的認識是不是也是錯的?如果「我」對自己的認識是錯的,那「我」一直把自己當女生呢?從小到大漫長的執著,會不會也只是「我」的觀念對我的身體的一場單戀,一個誤會,抑或一次綁架?
        吉約姆陷入了輪亂,迷惘又低落的他得了抑鬱症。
        吉導沒有讓影片調子隨著人物的心情陷入低沉,他用喜劇的手法展現他走出抑鬱的種種嘗試。實驗的方式可謂千奇百怪,游泳,柔道,按摩,甚至洗腸。其中有不止一個場景,觀友們不是笑出了淚水,就是快笑斷了氣。如果有人問我,把這些過度誇張的喜劇段落換掉電影會不會大打折扣,我會毫不猶豫的說會,這就好比沒有過開懷大笑的淚水不值得回味一樣。這也是我熱衷於法國電影的一個原因,有多少的輕鬆幽默,後面對等就有多少的痛定思痛。
        當吉約姆騎在馬上,鬆開腳蹬,展開雙手,順應著馬匹的節奏,自由奔跑的那一刻,我們知道那些笑淚交雜的荒誕都過去了,他找到了遊刃有餘的自己。此時鏡頭切換成了全景,吉約姆策馬飛翔在馬場中,陽光普照下來,沐浴著空曠的馬場,光影分明。這個儀式化的場面是送給吉約姆的成人禮。
        不違天性,順勢索取是吉約姆從騎馬中學到的。這同樣暗示了他找尋自我的關鍵在於順天應性,道法自然。
        吉約姆不再扭捏作態,不再奇裝異服,這張臉上也恢復了它這個年齡應有的神態。在他驀然回首,墜入愛河的剎那,吉約姆找到了自己。原來一點都不費勁。當然,他也找到了自己性別問題的答案: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女人,並非「我」是女人。母親知曉他戀情後一個不自覺的慌亂暴露了她所有的動機,她之所以把吉約姆一直當做女孩,是因為她不希望有一天他愛上別的女孩,離開自己。
        不光吉約姆把母親當做自己,母親也在吉約姆身上也投入了過多的自己,她把他當做自己的所屬,自己的延伸,她把他當做另一個自己來打扮,來塑造。在這個層面上,吉約姆和母親互為鏡像。
        人總是在最親密的關係中,混淆了你我。
        龍應台說所謂父母兒女一場,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份就是不斷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當初小豆子被送到戲班學戲,生是被母親剁去了一節手指,沒有那一刀血與淚的斬斷,也就沒有後面的程蝶衣了。分離,漸行漸遠的抑或生硬斬斷,不管是哪一種,它總是要來的。
        所以,與母親分離是才真正意義上的成人禮。
        再次回到吉約姆那張擦去粉底的臉上,影片首尾相接,前後呼應了。他素麵登台,開始講述他自己的故事。這部套層結構的影片完滿落幕。
        這一次,母親再沒有橫空出現在吉約姆的視線里。她像所有的觀眾一樣,退隱到黑暗中,成為了目送他登上人生舞台的那道注視的目光。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