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拍國產商業大片時應該拍什麼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熱門小說改編成電影，往往會出現兩種情況。喜聞樂見的一種便是電影和小說都是獨立的個體，又在互文中彼此照應，凸顯張力，既能使原著讀者感到滿足和新奇，又不至於讓沒有讀過原著的影迷覺得突兀和荒唐。9月30日，根據《鬼吹燈之精絕古城》改編的《九層妖塔》全國首映，不知有多少「原著黨」乘興而往，卻敗興而歸。姑且拋開原著不論，這部電影足以讓觀看過它的人遭受猶如核裂變般的暴擊，開始憂心起中國電影的未來。

在陸川的敘說中，他是半路被拉到《九層妖塔》這個項目中去的，曾經指導經典美劇《越獄》的導演中途退出，才換來陸川救急。他本只負責修改劇本，後來則對作品進行建設性改編乃至最後成為導演。面對這樣的「命題作文」，陸川希望借用超級IP以獲取足夠優勢，然而作為商業電影的初涉者，他顯然還需要上下求索。《九層妖塔》將好萊塢的狂拽酷炫特效、國產雷片的胡編亂造生搬硬套，連同破碎不堪的剪輯手法，極度混亂的敘事邏輯，空洞匱乏的精神核心，頗為雞肋的電競背景，全程分裂的話語體系雜糅在一起，堆砌了一整部教科書般的反面素材。

陸川自己承認，他打心眼兒里喜歡好萊塢式怪獸片，於是邀約《魔戒》和《阿凡達》的製作團隊，把片中包括妖魔鬼怪在內的特效場景做的異常精緻。然而，這樣貫穿起來的也只是「30部好萊塢最經典的奇幻探險電影」混剪。因為缺乏明確而合理的敘事邏輯與人物動機，每一個出場人物（或者妖獸）的來路是什麼，比如為什麼胡八一被蝙蝠咬了之後既像超級賽亞人又像擁有麒麟臂的步驚雲，片子後半部份出現的背上長刺的玩意兒究竟是狗還是猩猩還是哥斯拉，749部門為什麼如此自信派幾個人就敢和差點殲滅全人類的鬼族進行對戰；每一個線索呈現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崑崙山行動小組會遇到雪崩，為什麼隨後他們跑到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山洞，為什麼石油小鎮上的屍體能被倒掛在禮堂上……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在每隔5分鐘就要蹦出一個「為什麼」並不斷縈繞於耳的叩問聲中，起承轉合和線性敘事幾乎被拋棄殆盡。

混亂的剪輯加劇了影片的跳躍性。沒有過渡，沒有轉折，過程省略，結果突兀，交錯閃回的突變細節與切換比比皆是。姚晨一開始還是個短髮的大好革命女衛生員，因意外被重新發現時，竟關在病房裡來了個貞子模仿秀，749的領導突然冒出一句「從現在起，她叫shirly。」等她下次露面，又一身淘寶爆款紅色風衣搭配吉普賽髮飾了。片子進行到崑崙山行動小組任務失敗，只留下趙又廷扮演的胡八一一人待在火車裡，然後下一個鏡頭他莫名奇妙地出現在李晨的自行車大樑上。前段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竟然是趙李兩個男人向《甜蜜蜜》致敬的唯美青澀情侶飛馳鏡頭。

特效從5毛變成了9000萬，然而片中出現的各式怪力亂神卻是聞所未聞。沉睡千萬年只等待重生的羿王子、從兵馬俑到解放軍無所不包的守陵人、分不清是金剛還是哥斯拉的妖獸……沒有限度的胡編亂造，只會讓人覺得三觀盡毀。還有主角光環，雖說阿湯哥、007都是這麼過來的，可《九層妖塔》的外掛也開得太過，配角出場半小時左右幾乎全部死光。遇到危險，好萊塢尚且知道要商量對策，你一個眼神我就能肯定，配合默契最後成功脫險。本片主角們除了一路狂奔和拿槍打人，互相幫助、協力合作什麼的，統統都沒有。

狂轟濫炸的特效和幾乎失控的剪輯，只看到對好萊塢技術層面的頂禮膜拜，對於全局的掌控力則有失水準。

不能否認，陸川對影片有他自己的堅持，在先前的採訪中他說從美術到色彩、造型，都下了很多功夫，力圖還原80年代的社會現實，還原屬於那代人的一些共同記憶。魔幻懸疑元素，文革轉為改革開放的時代背景，隱蔽在人群中的鬼族和守護者的鬥爭，加上國家權力部門749極力掩蓋事實，三方之間的角力……把這些內容放入電影，使我們感受到了導演的企圖心。然而，理想是豐滿的，呈現出來的卻異常單薄。749部隊與崑崙山行動小組成員各自隱藏的身份和立場、大禮堂紅幕布背後的妖獸身影、令人眼花繚亂又還原得相對真實的考古記錄片、新聞資料與學術文獻，這些本可以進行深入挖掘並依次展開的極富中國特色神秘驚悚感的線索，都成為了世界人民通吃的外星人打怪故事中的附帶物與點綴品。
        
結果就是不僅沒有讓影片具有厚重感，因其概念化的拼貼，在空洞混亂的敘事裡反而顯得刻意和粗鄙，更像政治波普，絕非還原記憶。事實上，《鬼吹燈》的原著里還涉及到祖傳的家書、宏大的摸金體系、易經文化等更精深的中國文化，作為「救火隊員」的陸川或許來不及消化原著的大氣磅礴，於是選擇忽略上述中國元素。還原記憶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工作，沒有精細的素材搜集與實地探訪，劇本不斷更新與完善的過程，所有的時代特色元素只會成為膚淺裝點的門面，而非牢牢紮根於歷史的真實土壤中。

本片在宣傳時一直將電競背景作為賣點，打怪獸、闖妖塔、有致命的蝙蝠作為小boss，也有不狗不猩猩的妖獸作為大boss，還有女主角的附體與還魂，守陵人的暗示與指點迷津，這些元素都在向人昭示這是一部「遊戲電影」。於是，輕劇情、重口味就成了它的「護身符」。而主流商業電影的運作基礎仍然是依靠敘事現實的移情，如果在影院裡只是重複遊戲特徵，直接玩遊戲就好，不必來電影院。「遊戲電影」的高境界是讓觀眾能和片中玩家合二為一，走進大螢幕，與主角一起冒險，以此獲得控制世界的幻覺和前所未有的沉浸感。《九層妖塔》連讓觀眾能進入到故事的語境裡都頗費周章，深入體驗便真的成了一種奢談。

此外，梳著貓王頭唱著搞笑歌曲的酒吧歌手，叫獸易小星的客串，帶著濃濃口音的連長和一心想泡妞還順帶調侃了高曉松一把的胡八一發小，分分鐘讓人穿越到《萬萬沒想到》這樣的網路搞笑小短劇。逗比元素本也無可厚非，但影片同時希望營造出肅殺荒涼的歷史感和主題的厚重感，話語體系的分裂就令人不忍直視了。

總而言之，《九層妖塔》不管劇情漏洞有多少，找知名演員、當紅鮮肉演一堆存在感不怎麼強的角色、找財大氣粗的投資、再找國際大牌特效包裝，成就了用滿腔熱血譜（意）寫（淫）而成的奇幻大片。有了它，「夜宴」和「黃金甲」都變得可圈可點。中國速度和中國模式下的超級IP正在被透支性地開發著，然而IP的優秀並不意味著能和電影的優質劃上等號。一次兩次也許觀眾還會買帳，但時間長了，不會每個人都願意坐進影院去看影片群體中的拙劣模仿者和市場撿漏者。作為曾經拍出不少文藝片的導演，呈現出這樣的「轉型之作」，讓人為之遺憾。

從那不清不楚，讓人一頭霧水的結尾來看，《九層妖塔》鐵定是要拍第二甚至第三部了。祝願它能和《小時代》系列一樣紅紅火火。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