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的出逃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大海是一種皮質沙發，當你累了，你可以說，我要坐在大海上休息……」劉瑜在《語言的貧困》提到這是電影《狗牙》的開場白。大海，這樣一個喜怒無常、不羈自由的傢伙，居然會遭遇如此荒謬的解讀。帶著深深的疑惑，我看完了《狗牙》。確實，不談文藝片一貫偏愛的重口味裸露情節，《狗牙》是一部不需要用常理來解析的電影。
       電影講述了在一個家庭中，父親禁止其他家庭成員與外界接觸，從小以訓犬的方式培養孩子，給他們灌輸「當你們的犬齒掉落時，便是你們接觸外界之日，離開時要開車」的思想。影片結尾大姐用啞鈴敲掉自己的牙齒，滿嘴鮮血地逃出家門，躲到了車尾箱裡。影片色調明淨溫暖，卻更像是用平和的語氣講述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故事。這是一個虛構的家庭悲劇，然而影片所影射的「極權主義」卻在現實中若隱若現，而它所帶給人們的遠遠超乎大姐打落牙齒的鈍痛。
       在這個犬齒之家，所有詞彙都被曲解為家中可見的事物：「殭屍」是一種黃色的小花、「電話」是鹽罐、「妓女」是一盞明亮的大燈……；孩子們自學醫藥知識給兄弟姐妹治療；家庭娛樂活動被簡化為看自製的錄影帶和跳自編的舞蹈。總之，一切資訊在被這家人接觸之前都要經過父親的精心「裝扮」，以避免「玷污」家庭成員思想的純潔性。我疑心這些情節是不是赤裸裸的真實寫照，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早已存在。在那裡領導者被尊為聖人，引來群眾競相叩首頌揚；私藏非本土影片、宣傳外來文化會被嚴厲懲罰……人們不僅無法接收外界的資訊，還活在一個被精心編織的謊言中，滿心以為自己處在「人間天堂」。而這是比僅僅封鎖資訊，對思想更致命的壓制——使人萬一某天吸入了一口自由的新鮮空氣時，反而捂緊口鼻倉惶逃去。
       若在影片某些片段斷章取義，你會誤以為那是一個幸福的小康之家。問題來了，如此和諧的假像為什麼會被大姐的瘋狂逃離而打破？影片中，大姐用尊嚴換來了兩盤外界的錄音帶（縱然她並不懂什麼是尊嚴）後，被父親用帶子毫不留情地砸頭；她與弟弟爭奪玩具飛機時用刀砍傷他後，被母親打得癱倒在床。在父親訓犬式的教育下，大姐血液中湧動著一種原始的求知慾和佔有慾——謂之原始，是因為為了滿足這些慾望，她可以不假思索地拋棄尊嚴、傷害血親，時刻暴露出獸性。而顯然，這些慾望又在父母的「高壓統治」下被竭力壓制。對於一個沒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來說，當慾望無法得到滿足的同時帶來的是身體的疼痛，出逃是本能。
       追求自由乃人之天性，在大姐受到懲罰前，孩子們的一些舉動便已露端倪。他們會趁父母不注意的時候對著圍牆說悄悄話，向圍牆外扔食物，貼緊圍牆捕捉外界的聲響，他們是多麼渴望得到外界的回應！只是對他們來說：「自由」的概念是混沌不清的，他們只是隱約感覺到圍牆之外別有洞天，卻對如何獲得真正的自由一無所知。直至大姐在出逃前的家庭聚會上跳了一支舞（確切來說那只是她擺脫束縛前內心的躁動），動作機械而醜陋，才讓「追求自由」這個想法第一次由胚胎髮育成形。
       影片最後是對大姐所躲在的後尾箱長達十秒的特寫，那裡始終沒有動靜，也許她早已悶死在其中，也許只是在安靜等待著逃向遠方的時機。然而，我擔心外面的世界會不會才是將她徹底逼瘋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