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層妖塔》：一部平庸商業片的自我修養

陸川不是一個高產的導演，從《尋槍》到《九層妖塔》，五部電影長片，13年，走得很慢，也並不穩。
1999年－2002年期間，陸川曾經是新浪論壇「影行天下」的版主，網名「憤怒的豬豬」。用他的話說，那時候自己就是一個「想拍片兒又沒片兒拍的網友」。那時的網路環境和今天不同，城市知識青年佔據主導話語權，相對來說菁英意識更強，容易碰撞出思想火花。這大概也為陸川日後不斷和媒體、網友唇槍舌劍、交鋒論戰，做了不少積累。
在《九層妖塔》之前，陸川的電影始終透著一股「質疑」精神。他質疑歷史，質疑人性，與主流價值觀構築的世界無法和解。四年的軍校生活似乎並未教會他「無條件服從」，他希望通過電影發出一些不一樣的聲音。這個過程很艱難，毀譽參半，爭議不斷。直到《王的盛宴》，這部按照商業高概念配置的電影在陸川手裡面目全非，一場經典的鴻門宴，成為劉邦臨終前的恐懼幻象，幾個華語電影圈顏值最高的男神在昏暗的環境之下，文藝腔十足地展開關於極權、命運、忠誠、信仰等等特別形而上命題的討論。對普通觀眾來說，這無異於一場災難，票房成績可想而知。而宣傳方耍小聰明弄出的「水軍風波」，可謂雪上加霜。《王的盛宴》對於陸川的打擊，甚至高於《南京！南京！》。他承認了自己的失敗，認為在電影這個奢侈的遊戲當中，這一次是徹頭徹尾的輸家。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藝術青春期終於結束了。資本不留情面地給陸川上了一課，「逆流而上」的藝術家，顯然不合時宜。
時隔三年，《九層妖塔》在國慶檔這樣一個各路華語商業大片互相角力廝殺的時候上映了。應該說，這是陸川老老實實拍的第一部商業作品。
作為螢幕「鬼吹燈」的開山之作，《九層妖塔》無論質量高低，都會受到熱切追捧。這是陸川的機會。事實上，《九層妖塔》陸川所有作品中最靠近觀眾的。我對網路小說從未涉獵，也只是在《九層妖塔》上映之前翻了幾頁《鬼吹燈》電子書，看不出什麼門道，所以無法評價原著的好壞，直覺上認為它簡單直接，情節怪異，是打發時間的淺閱讀作品。
深刻慣了的陸川，該如何料理《鬼吹燈》這份網路大餐？
說實話，看完《九層妖塔》之後最大的感受是：累。自己累，也替任性到自暴自棄的陸川累。他似乎是在以一種矯枉過正的決絕之姿，向曾經的「文藝青年」告別。不就是特效嗎？不就是打怪嗎？誰不會啊！於是，作為觀眾，我們在電影中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報復感。
看電影的時候，我一直提著勁，想要弄清楚人物動機、情節邏輯，但竟然一頭霧水，你原以為某個人物出場有大用處，可不過是打醬油。難道這是在為續集做鋪墊？當期待值一點點被提升，結果看到的卻只是卯足勁放了個屁，這種體驗，簡直是累覺不愛。更難以琢磨的是，《九層妖塔》的世界觀和價值取向並不明確。電影裡有人類、鬼族、人類和鬼族的結合物，以及「光頭館長」這種無法斷定是什麼類別的生物。這幾種族群該怎樣相處？這個世界究竟是如何運行的？他們背後分別有著怎樣的種族生存守則和利益關聯？每一個族群的正面形象和反面形象，都是如何設定的？作為「魔幻電影」，世界觀是必須解決的首要問題。無論是《魔戒》，還是《哈利波特》，我們都能夠清晰地認識到他們為何而戰。但在《九層妖塔》里，卻沒有給出「戰爭」背後的邏輯。
與一般意義上的文藝片相比，商業電影需要更縝密的思維來推進敘事。陸川說這是自己的強項，在他看來原著的硬傷之一正在於邏輯的缺失，所以他對原著進行了大量改動，使故事朝著更好看、更合理的方向發展。應該說，整部影片在胡八一復員之前，都較為流暢。當李晨飾演的光頭館長出現，就基本失控了。生硬的巧合（胡八一在餐館邂逅王凱旋）、夢境與現實的混亂切換、姚晨頻頻引發笑場的表演、過於冗長的打怪情節、錯亂跳躍的時間線索、以及各種不合時宜的笑料，這一切都嚴重阻礙了觀影愉悅的產生。誠然，在好萊塢團隊的幫助之下，《九層妖塔》擺脫了「五毛錢特效」的視覺體驗，但這又有什麼用呢？紅犼、火蝠做的再逼真，那無非是一夜暴富之後、宣洩般的快感。預告片中所透露出的大禮堂紅幕布後的怪獸身影、真假莫辨的考古紀錄片和新聞資料，成為電影中的「驚鴻一瞥」，遺憾的是全片並未沿著這種帶有濃厚中國時代特色的驚悚神秘感走下去。而「749局」這一令人期待的設定，也受到了許多限制，僅僅作為一個滿足電影「二元對立」敘事要求的存在，從而喪失了魅力。

基本上，《九層妖塔》是一部偷懶的商業片，它把大把功夫都花在了刺激視覺神經的特效中，這與原著「速食文化」的身份倒是不謀而合，也是商業電影最容易掌控、最立竿見影的環節。它就像是一層「畫皮」，披在欠推敲的故事和空洞的精神核心外，拉起「宇宙超級無敵大IP」的幌子，在市場上叫賣。據說陸川從中影接到的這個項目，曾經是經典美劇《越獄》的導演在拍，但不知何故，美國導演中途退出，這才換了陸川來救急。對陸川來說，這是一次被動的「命題作文」考驗。和成熟商業電影導演善於「七十二變」的控制力相比，陸川顯然是稚嫩的，意識和能力的之間的巨大鴻溝讓《九層妖塔》流於平庸。而「毛時代」的輕微痕跡，以及對克拉瑪依火災「讓領導先走」的諷刺，依然能夠令我們感受到這位導演的某些堅持。他有不甘，亦有糾結，他說自己最喜歡的導演是科波拉，但在《九層妖塔》和《教父》之間，大概還隔著100部《可可西里》。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