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voli
2015-10-18 22:12:48
生命無境——解讀《百歲老人蹺家去》的文本意圖
瑞典電影《百歲老人翹家去》改編自瑞典作家約納斯·約翰松2009年出版的幽默小說《爬出窗外並消失的百歲老人》。從互文視角來看,本片融合了多部經典的特徵,既有如《阿甘正傳》般以歷史事件為敘事時間線索,也有如《兩桿大煙槍》般逐步擴展出複雜的關係網路並設置關鍵事物串聯起一切事件、引發衝突,還有如《肖申克的救贖》般透露出無盡的自由意蘊。這些特徵的融合使影片在情節上具有相當的複雜性和荒誕性,但導演並沒有進一步採取風格化的攝影方式和剪輯處理以強調這些性質,反而在視覺上從簡,通過粗糙的畫質、手提攝影機、灰白色調等寫實主義傾向的手法去講述一個浪漫化的故事。
一. 敬意的表達意圖
《阿甘正傳》不僅是美國影史上一部具有代表性的成功之作,更因其誕生時所處的社會語境而有著明確的政治立場,映射著當時美國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和價值觀。顯然,《阿甘對美國政治文化的關注和再現是具有明確的意識形態目的性的。主人公跨越了50年代到80年代美國社會的重要歷史時刻,黑人民權運動、政治腐敗、越戰等動盪的時期在許許多多美國人民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歷史創傷,而影片則試圖通過阿甘和其他角色間的互動向觀眾提供一種想像中的和解和心理上的救贖。
與《阿甘正傳》在敘事特點上擁有互文性的《百歲老人蹺家去》在時空格局上比前者更為寬廣,時間上橫跨百年世界史(從1905年主人公阿郎出生到2005年阿郎的百歲生日);空間上根據兩條敘事線的不同又可以分為大小兩個格局,在過去時態的敘事線上,空間在多個國家之間穿梭,而在現在時態的敘事線上,空間則限定於瑞典境內。以歷史事件作為敘事線索,這樣的表述方式也賦予了影片政治意味,但與《阿甘正傳》相比,政治文化並不是本片的核心,它更多地就是作為線索在履行敘事功能的本職。另一方面,選擇這樣的敘事方式也離不開本片的致敬意圖。
影片的首尾都通過字幕清楚地表達了對瑞典名人諾貝爾的敬意。具體體現在影片中則是將諾貝爾重要的生平事蹟投射到主人公阿郎的人物形象上,其中最明顯的有三處:一是「諾貝爾發明炸藥」與阿郎的「爆炸情結」;二是「諾貝爾沒有妻室兒女」與阿郎被醫者以優生學的理由實施了類似結紮手術的行為;三是「諾貝爾沒有固定住所」的人生歷程與阿郎穿梭於各個國家的人生軌跡。諾貝爾因父親工作的關係,從小就開始了他的「流浪」生涯,因學習工作或政治局勢等原因,他不斷穿梭在俄國、美國、法國、奧地利、英國等全球各地,而這恰恰成為了本影片原文本的敘事靈感。此外,炸藥是諾貝爾最著名的發明,影片中的阿郎則是自小養成了一種「爆炸情結」。這個情結的由來並不是突兀的,有著由弱到強的發展歷程。一戰期間,阿郎的父親在俄國因自圈土地的罪名被槍斃,死訊傳回家的那一天,阿郎開始了他的「爆炸情結」。此後,他又嘗試了兩次小型爆炸實驗,卻在第四次實驗中意外炸死了一位曾對其母親進行變相壓榨的批發商,至此,阿郎的炸藥也與死亡有了因果聯繫。此後阿郎不斷直接或間接地參與到戰爭中,甚至在二戰時推動了美國原子彈的發明。
如果說阿甘的「長跑」象徵的是一種救贖形式,那麼阿郎的「炸藥」則是一種對暴力的合理化表述。誠如上述所提,阿郎第四次實驗炸藥的時候,因批發商的意外介入而致後者死亡。然而,由於批發商在先前的情節中表現出了個人的道德污點,因此這樣的意外並不會引發觀眾對主人公進行道德批判的慾望,反過來,甚至迎合了某些觀眾對批發商的審判慾望。接下來,炸藥正式起到軍事作用。在西班牙內戰時期,阿郎不斷地炸毀橋樑;在太平洋戰爭時期,他介入了曼哈頓計劃,推動了美國原子彈的發明,間接地炸毀了廣島與長崎;在蘇聯,他陰差陽錯地炸毀了勞改營,重獲自由……炸藥不僅成為影片中與敘事線共生的重要意象,更因為影片所選的表述角度使它背後的暴力意義獲得了正面的合理化表述,也使得影片的敬意表達意圖更加純粹。
二. 哲理的傳遞意圖
提到瑞典導演,第一個想到的必定是英格瑪·伯格曼,他作品中的詩意與藝術氣息充滿了這個國家平和與深沉的人文特點。位於北歐的瑞典作為少數的永久中立國之一,具有熱愛環境、熱愛大自然、熱愛生命的民族特點,他們注重民生,擁有先進的養老福利體系……或許正因為這樣的民族性格,包裝在本片荒誕情節和複雜敘事的背後是最為原始的生命母題。
不僅是「暴力」在本片得到了合理化的表現,「犯罪」在本片中也脫離了審判,為了使這樣的處理得到認同,影片採取的是荒誕化處理,使其遠離現實。於是,我們看到影片中不斷出現的個體死亡始終與事先預設的動機無關,它們總是發生在陰差陽錯的巧妙時刻。就連引發現在時態敘事線上一切情節的那一箱金錢的盜竊也不過是一場意外,即便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個「犯罪幫派」中企圖分一杯羹,這個幫派裡的人物卻都不是真的如此受金錢慾望的驅使,他們秉持的仍舊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戲謔態度,他們更在乎逃亡過程中的人生體驗。可見,除了顯露的致敬意圖,影片還有更深層次的價值傳遞意圖。
影片開頭通過展示阿郎的生活片段,伴隨他的主觀自白,表現了他的生活狀態和性格特點。阿郎是一個典型的空巢老人,獨自居住在了無人煙的郊區房屋,面對空落的椅子獨自進餐,他最重要的也是他唯一的陪伴就是一隻寵物貓,孤獨的阿郎像與人對話般與它相處。「冬季」、「白雪」、「郊區」、「獨自生活的百歲老人」,環境的塑造和人物幾乎自言自語的狀態使情緒更顯孤單。爾後,貓被狐狸咬死,悲痛的阿郎決心報復,這一段情節不僅是為了說明寵物貓對於阿郎的重要性,更重要的作用是表現出阿郎性格中暴沖、智慧的一面,也為故事後來的冒險情節和對阿郎「爆炸情節」的講述做了鋪墊。
本片雖關於冒險,卻無關熱血,反而有一種歲月沉澱下來後隨遇而安的氣息。阿郎從養老院出來後的一段情節別有深意:他緩慢行走,途徑墓園,然後他站在墓園的外沿,透過眼前在試驗炸藥的孩子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他露出愉悅的神情,而孩子卻彷彿受到驚嚇般倉惶逃走。這一小段情節的情緒從愉悅到落寞,如同生命從蓬勃走到無力,遲暮的阿郎已遊走在生命盡頭的邊緣,但鏡頭裡的他背對死亡,看著歲月溜走的方向。這種隨遇而安的氣息在現在時態的敘事線上更是表露無遺。對主人公目的地的詢問反覆出現在這條敘事線上,而阿郎從未做出明確回答,最終都以隨他者的安排結束,這種公路片的韻味體現出主人公在即將邁入生命終點前依然追求獨特生命體驗而不甘於屈就在養老院中等待死亡降臨的意念。
阿郎受到時光與生命力的召噢,於是邁出腳步,即便步履瞞姍,依然前行不斷。他的抽屜里有著年輕時遊歷世界與各地名人的合照,然而,他一件行李都沒帶就隻身上路,因為回憶無需依靠實物去證明其存在。他是如此地了無牽掛,這種灑脫或許是因為孤單,卻也是個體在面對生死時所必須具有的獨立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