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是分身
2015-10-26 04:45:43
《末代皇帝-溥儀》——西方視角下的中國故事
最近學校經常放映老電影,今天經過某教室,看到裡面在放映一部關於溥儀的電影。關於他,之前總是覺得不可思議,亦充滿好奇。開篇的時候是冗長緩慢的音樂,製作音效皆不亞於今。我旁邊的唯一一個人說這是她某同學的父母第一次約會時看的電影,我震驚。後來得知為某外國人執導拍攝,不禁感嘆。
順便提之在1988年第60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它曾一舉奪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服裝、最佳作曲、最佳剪輯、最佳音響效果、最佳攝影和最佳美工9項獎。當然那時候,我還未有機會看它。
或許也是因為這部被很多最佳的描寫中國的影片竟是出自一個老外之手,敏感情緒讓此電影當時並沒有在中國引起過多的關注。當然,奧斯卡向來是以西方人的眼光來評定電影的價值,所以這只能說明這部電影是對西方人口味的,也是能讓他們理解的作品,並不是說,最善於反映中國曆史的人竟然是西方人。至於在得西方口味的大獎與保留電影文化傳統方面的矛盾,中國電影還有很多的內部鬥爭要做。
個人認為貝爾托魯齊的這部電影雖然某些地方有失真實,但是他鏡頭下的這位末代皇帝不是一個歷史附加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物。淡化了一些政治與社會的背景,加之更多的,是一個人如何在環境的發展里蛻變。而這個人,既特殊,又是那麼普通。這部用西方人的視角描寫中國民主發展的電影,還是值得一看的。
記憶特別深刻的幾個鏡頭:
蘇軍押送戰犯回中國。其中看守所所長用英語對「犯人」說話,起先我懷疑是配音,後來對了對演員的口型,皆準,想想雖然當時溥儀是有英文老師,也不至於已經將英語普及到連士兵或是獄長都能對答如流的程度了吧。電影的語言是英文,大部份原因,可能歸於它本身的西化吧。導演貝納多·貝托魯奇是個義大利人,他曾說:「要是我對溥儀沒有這種同情,我就不會拍這部影片了。」 色彩濃烈的回憶,與現在看似正統卻暗藏荒謬的現實穿插,不斷反差,不斷接近。那個高額頭,弄眉毛的滿州男孩出現在鏡頭前的第一個瞬間,似乎就註定了他與歷史發展不可忽視的聯繫和他本身寂寞而又夾雜著悲劇性的命運。
回憶裡他這樣登基了,三歲而已,被放在無比高大的寶座上,大哭大鬧,他的父親和數千文武官員跪在他面前一直延伸到太和殿外貫穿紫禁城的石板路上。他在自傳里說那天奇冷,那是一個冗長而無法理解的禮儀。電影裡面的他跳下來了,一步一步,先是慢慢地,走下臺階,走到太和殿的門口,拿起手,撥弄在他頭頂的巨大黃色布緞,它飛起來了,隔著陽光,他看了看頭頂,然後跳著跑了下去,這時我們看到一個孩子的燦爛的背影,就像在追趕一隻蝴蝶。他穿著華麗的皇袍,身邊所有的人在一跪一起的口令中重複著神聖的動作,而他只是一個追蝴蝶的孩子,旁邊所有,與他無關。如此明顯的西方色彩,讓我確信這部影片的視角,必定參雜著導演關於人性與自由的思考。只是他可能不明白,中國曆史不只是一個民主發展的進程。它有太多說不出口,說不清的癥結。
時代交替的迅速,來不及讓他理解。因為他所理解的,都是紫禁城裡演的那出殘破的只有演員的戲。他是這劇的主角,他開始覺醒,他覺得沒有必要再演了,才知道他的舞台只是他的囚牢。電影裡,他一次又一次爬上屋頂打算逃跑,還有一次又一次,問身邊的人,我還是不是皇帝。一而再地出現他對著他面前關上的大門,對門前站成一排的小角色說,Open the door.門從來沒有為他打開,他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離開,是被趕走。他對他的老師莊士敦說:「我一直想要離開,沒想到即將離開的時候,我害怕了。」 他撿起地上的網球,越跑越遠。走出紫禁城的時候,他只拿了那個網球,戴著墨鏡,顯得不知所措。他身後的士兵歡呼著衝進紫禁城,在城牆上升起青天白日旗,他回頭,無助而不解。 他是這齣戲的主角,也是被困得最深的囚徒。
Reginald Fleming 'R.J.' Johnston: The Emperor has been a prisoner in his own palace since the day that he was crowned, and has remained a prisoner since he abdicated. But now he's growing up, he may wonder why he's the only person in China who may not walk out of his own front door. I think the Emperor is the loneliest boy on Earth.
莊士敦:皇帝自從登基那天就成為了自己領地裡的囚徒,在退位後仍是。但是現在他長大了,他會問為什麼他是所有中國人中唯一一個不能踏出自己家大門的人。我想皇上是世界上最寂寞的孩子。
關於他的愛情,電影顯然比事實要美麗許多。當然我說「顯然」也是值得質疑的,因為我們都不知道歷史的真相,甚至溥儀本身也可能會說謊。我總覺得這部電影裡的人物造型,尤其是女人,給我的感覺是嚇人的。有種西方人眼中的東方人的風格。濃眉,白粉面,突出的紅唇,強調的皺紋,嚴重讓我懷疑選演員及化妝時導演的義大利式審美趨向。結婚那天溥儀揭開婉容面紗的時候,據說她只有17歲。但是那種造型,著實讓我懷疑她是一個17歲女孩的母親代替女兒來接受一場悲劇。後來到了偽滿州國時期,憔悴的婉容似乎還越來越年輕了。
電影裡似乎沒有提及他後來的多個女伴,甚至在文繡擅自的離開後還稍稍表現出了點對愛情的忠貞。直至後來他看到蓬頭垢面已經癲狂的婉容,黯然流下眼淚的時候,都不會讓人想去探討那段真實的歷史,說著就這樣吧,不要再追究了。他,已經夠可憐了。影片並沒有把愛情作為主題,由此可見。雖然其中有個當了日本間諜的女人,還和婉容來了一段同性戀的插曲,但是那個時候的一切都已如同她手中鴉片發出的煙霧般繚繞不清了。
歷史轉盤最終停在共產黨這裡,也就不可避免地宣告溥儀悲慘命運進入悲慘的頂峰。審問,監禁。鏡頭不時回到監獄的牢房。在整整10年的關押期間,溥儀已從一個連衣服都不會穿的「皇上」鍛鍊成一個能自理生活並從事一些輕微勞動的平民。1959年,溥儀被特赦了。這是一個個曾經至高無上的平民。
值得記憶的電影鏡頭是那時約有60歲的溥儀在大街上看到紅衛兵舉著毛澤東像遊行,嘴裡喊著 「造反有理,一反到底!」前面是典型的文革場景,一個人,當時的獄長戴著高帽被遊行。 溥傑對溥儀說, that man in photo is the god。溥儀看著毛澤東像走過,背後寫著萬歲萬歲萬萬歲。電影此處讓我覺得充滿諷刺意味。他可能會想起他和他老師莊士敦的那段精彩對白。
Pu Yi, at 15: Where are your ancestors buried?
Johnston: In Scotland, your majesty.
Pu Yi: But then, where's your skirt? In your country, men wear short skirts, do they not?
Johnston: No, your majesty, Scotmen do not wear skirts. They wear kilts.
Johnston: Words are important.
Pu Yi: Why are words important?
Johnston: If you cannot say what you mean, your majesty, you will never mean what you say and
a gentleman should always mean what he says.
1967年,他花1元錢買了一張三觀紫禁城的門票,走進他自己家的大門。空無一人。
這樣的場面讓我覺得歷史離我們太近,近到歷史的主角可能和我們存在在同一個時空。我們在別的地方了解他,評論他,而他本身的真實,卻被我們不知不覺地忽略了。回憶他的前半生,是一部清朝落幕的歷史,而他轉身,一個全新的所謂民主社會正等著他融入。
他理直氣壯卻又膽怯地跨過攔網,獨自走到他曾經走過的白玉石上,走到他哭鬧過的寶座前面,從它後面,拿出那隻登基那天藏在後面的蟋蟀籠子,對故宮門衛的兒子說:「我是中國的皇帝。」 五十年後,蟋蟀又很電影地活著。突然間他消失了,然後突然變成了更電影的結尾,導演拿著擴音器走進大殿,各種語言響起,其中一種說,中國最後一位皇帝溥儀曾經住在這裡,他死於1967年。
「我甚至喜歡那些可憎的人物,我需要愛攝影機前的所有人物。即使他們是惡劣的,我也設法使他們具有某種悲劇性,從而產生一點高貴感。……這些人物雖是可憎的,但他們也是世界的一部份。我並不諒解他,可他們也是命運之神的玩物,他們所體現的是一種人類共通的好鬥性。所以,任何人都不過是歷史的犧牲品。」 ——貝爾托魯齊
他一定不明白,為什麼歷史在他這裡,就突然變樣了,為什麼他的祖先創下的河山,就倒在他的腳下。為什麼整個歷史的前進,一定要以犧牲個人為代價。
其實我們都不知道民主發展的過程中要經歷多少動亂和犧牲。文革也是,六四也是。人們分分合合,不厭其煩地努力著,犧牲著,沒有人知道原因。又有一些人們不厭其煩地做著關於專制的夢和鬥爭,沒有人知道原因。
想起《海邊的卡夫卡》里有一段田村和大島的對白,大島說,自由的時候,我們會不知所措,其實我們是喜歡不自由的吧。如果不痛苦,人們大抵是會喜歡不自由的吧。風風雨雨,若只是為了填補空缺的生命,又是何必呢?
唉,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