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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帶人生--Mr. Nobody

无姓之人/小国民尼谟(港)/倒帶人生(台)

7.7 / 248,242人    141分鐘 | Canada:138分鐘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 157分鐘 (Director's Cut)

導演: 賈柯凡多梅爾
編劇: 賈柯凡多梅爾
演員: 傑瑞德雷托 莎拉波利 黛安克魯格 萊斯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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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l

2015-10-26 06:26:16

反者道之動


      從某一點出發,要想回頭是不可能的。這一點就是必定要到達的目的地。

                                           ——卡夫卡

***
SLEEP……

      是誰睡著了?是那個孩子睡著了還是我睡著了?孩子無所不知,就像神一樣。或者說,孩子就是神。但是遺忘女神消除了孩子的記憶。那個記憶並非是凡人的記憶,而是對自己真實身份的記憶。這個被消除記憶的孩子陷入了沉睡,出生,並認為自己是夢境的一部份,是自己想像的一部份,將自己的真實身份認同為一個虛構角色。
    (實際上是誰出生了?從哪裡出生?是一個靈魂從虛無降生到塵世嗎?還是說那個誰是無中生有的?出生前我存在嗎?那時候我是什麼?一個無所不知的存在?一個沒有意識到任何非我之物的存在?我通過什麼機製出生的?我為什麼會出生?我真的出生過嗎?總之,我從哪裡來,我到底是什麼?)

      我能看到媽媽的眼睛,但看不到我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到我的手,但看不到我自己,所以,我真的存在嗎?我為什麼是我,而不是其他的誰?這些看似是孩子的問題,但也不曾被任何「大人」所解決,科學無法解決,哲學無法解決,宗教無法解決,整個人類文化都無法解決,因為文化只是夢境的產物。而這些問題,涉及到了夢境之外,可以理解為:在這個夢境之外,我真的存在嗎?在這個夢境之內,我如同意識到他人一樣意識到我,但我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他人?
    (我與夢有任何區別嗎?夢之外是什麼?我與他人或它物的區別是什麼?僅僅是我相信我是某些概念的集合,他人相信他是另一個概念的集合嗎?或者我相信我是什麼和我不是什麼?區別僅僅在於信念嗎?事實上並不存在我與非我的區別嗎?所以我就是他人?不存在我也不存在他人?任何事物都沒有任何區別?不存在任何事物,只是我相信存在著有差別的存在?)

     以上的問題能夠被解決嗎?還是說,到我彌留之際還是懸而未決?我意識到了這個世界,各種人事物以及可想像的所有一切,但這與夢有什麼不同呢?我做夢時也意識到所有一切,也毫不懷疑這一切是真的,我似乎完全先入為主地相信了。不知道是什麼條件的作用,我出生後很快就成了迷信的鴿子,通過人類的文化知識,我認識著我意識到的東西,並相信事物的本來面目就如我所相信的那樣。所以,我所知道的只是我關於事物的知識或我關於事物的信念罷了,而那些我的「所知」和信念就像抵抗恐懼的盔甲與兵器一樣,定義了我的人生框架,完全左右著我的命運軌道。
    (那麼我有任何自由嗎?我有任何意志嗎?我和我的人生除了是我信念的集合以外還能是什麼?我現在在質疑,在思考嗎?還是說我相信自己在質疑,在思考,其實什麼也沒做?到底怎麼區分夢境與現實?我或大家共識的現實有任何基礎嗎?如果我的整個人和整個生活都只是個虛構,只是個謊言的話,那我該怎麼做?殺死虛假的我自己?毀掉我的生活?那對誰有好處?真實的我?存在真實的我嗎?無我?無我存在嗎?無我是什麼?)

     宇宙大爆炸之前是什麼樣子?哦,你知道,那時沒有「以前」,因為在大爆炸前時間並不存在。而在大爆炸之後,一切好像都擴展,越來越無序,就像花瓶打碎了一樣。老爸香菸吐出的煙無法吸回去,你無法重新回來。所以,大爆炸之前是什麼?那就像是我還沒出生前一樣,那就像我死後一樣,但那是什麼?因為沒有「之前」,所以,那即什麼也不存在?無限的空無?永恆的無我意識?那麼,我存在嗎?難道我只是我想像出來的時空連續統一體中的一個幻相嗎?但是那些想像這一切的我是誰?那個意識到這一切的我是誰?那個我存在嗎?想像者存在嗎?思想者存在嗎?感知者存在嗎?
    (一定得有什麼存在,還是其實什麼也不存在?什麼也不存在可能是現實嗎?空無一物就是真正的現實?還是說無論如何都有一個存在,一個沒有對象的存在,一個純粹的主體存在?但什麼是純粹的主體呢?到底存在不存在一個我?如果沒有夢的話,做夢者還存在嗎?如果夢不真實的話,做夢者怎麼會真實存在?所以我不存在?那麼意識到「我不存在」這個思想的又是什麼?難道意識不存在嗎?還是說,這個意識到一切的意識就是唯一的真實存在?)

     還有之後,大爆炸之後是什麼?就是我夢到的這個夢嗎?在這個夢中,不知道自己真實本質的人,無時無刻不被夢境擺佈著,完全相信自己是夢中的一個虛構角色。夢中的角色怎麼會有自由意志呢?夢中的角色有任何意志嗎?塵世的記憶本身就是個虛構,即便是一個記得未來的人,做出種種改變自己命運的選擇,但那選擇也並非那個人做出的,這些都只是被設定好的夢境的一部份罷了,我只是被下到下一步的棋子而已。所以,下棋者是誰?誰設定了我的生活,誰在主宰我的角色?神嗎?造夢者嗎?某種力量嗎?做夢者自己嗎?
    (所以,我到底是什麼?是一個做著無數個夢的神嗎?是一個意識到無窮事物的意識嗎?是一個不斷變化形式的思想嗎?是所有表現之下的不變本質嗎?是所有限制之外的無限嗎?是沒有客體的單一主體嗎?我所知的我和我的真正所是有任何關係嗎?我能夠知道我自己嗎?我怎麼會不知道我自己?所以,我到底是什麼?這個在問問題的我是我嗎?這個意識到如此種種的我是我嗎?我怎麼可能一分為二地看著我自己?)

     那些都不是我。我夢到的角色並不是我,我認為是我的並不是我,只是我意識到的一個幻相而已,只是一團記憶而已。所以,我是什麼?或許我只是某個容器中的一團記憶,或許我只是電腦中的數位矩陣,或許我只是他人的夢,或許我只是我自己的夢。那麼,我自己到底是什麼?我自己是那個做夢者嗎?我自己是那個讓夢運作的空間嗎?我自己是那個電腦嗎?但那些又是什麼呢?我根據電腦中的資訊來設想電腦是什麼樣的,但電腦本身真的是我被告知的那樣嗎?我如何證明那些資訊的對應物真的是如此呢?
     (唯有一個我存在?我不可能分離成二者或多個來認識或知道我自己嗎?對立的存在都是幻相?唯有我是真相?確確實實唯有一個我存在,而我就是那個我,我就是那個存在,我就是我之所是,我是我是?唯有我存在,沒有其他?我到底如何確實知道唯有我存在?我只能夠是,怎麼能夠知道?或者,我從來都是,我從來都存在,那麼知不知道還有意義嗎?知者與被知難道不是同一個嗎?意識難道不是被意識到的東西嗎?)

      我可已經歷無數種的生活,成為無數個不同命運的人,但我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些都不是真的,我的愛人不是真的,我的家人不是真的,我所認定的我自己也不是真的,正在認為我是誰的那個我也不是真的,所以,到底什麼是真的?我真正能夠知道什麼?我存在嗎?無論如何都有一個我存在嗎?一切的起源,本質,實相,真相,那個包含一切的東西,使一切成為可能的東西,那個東西是否存在?我如何知道其存在?那個東西就是我嗎?做夢者?思想者?感知者?因為我在思想,我在意識,而沒有我不在意識的情況,那種情況純屬想像中的想像,所以我就能確定唯一的事實是我即思想?
     (我思,所以我是?存在不存在我不思的情況?還是說,那樣的情況只能靠思想想像與猜測?失去意識或無意識的情況只是根據意識推測的假設?所以不存在沒有思想的情況?所以思想就是「是」本身,就是存在本身?有沒有兩個思想?有沒有分裂的思想?有沒有對立的思想?有沒有我的思想和非我的思想?有沒有包含思想的東西?一切都在思想一個之內嗎?而那個思想就是我是?我是思想?唯有一個思想存在,唯有一個我存在?)

       那麼,關于思想或意識,我到底能知道什麼?那些人類文化告訴我的關于思想或意識的知識,顯然什麼都無法說明,那只是用一個概念來解釋另一個概念,如此無限解釋下去,但到頭來什麼都無法解釋。所以,除了我所知的關于思想或意識的知識以外,我還能知道思想或意識的什麼?我在思想,我在意識,所以我是意識,我意識到我的知覺,所以我是意識,我思想,所以我是,我存在,所以意識存在,而其他一切都只是我意識到的夢而已,都只是我的感知而已,那些附著了人類文化知識的感知,那些不是真實而看似真實的虛構產物。總之,除了我是思想之外,我還能知道關于思想的什麼嗎?
      (難道意識有屬性嗎?我對意識的解釋,我疊加在我身上的概念算什麼?難道我能夠用假知識來想像真實的東西嗎?所以我確實知道什麼?除了思想存在以外,我還能知道任何東西嗎?除了我是思想以外,我還能知道任何東西嗎?而思想也不是思想這個概念,因為概念怎麼能夠代表實在呢?所以,任何思想體系算什麼?任何抽象概念算什麼?這一切除了複雜化最簡單的東西以外還能做什麼?除了讓人間接地相信,即讓人保持無知狀態外還有什麼用?所以,我能夠直接知道意識嗎?)

       接著,關於夢境,關於虛構,關於幻相,我能知道什麼?
***
      在一片可怕的汪洋中,動和不動的生物都已滅亡,神魔也滅亡,有形的和無形的都消失。沒有人類,沒有動物和植物,也沒有天空,只有我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游蕩。在一片可怕的汪洋中游蕩,見不到任何生物,我感到無比憂傷。我泡在水中走了很長的路,精疲力竭,但找不到一切棲息的地方。
      後來,有一天,我在汪洋中看到一顆大樹,樹下坐著一個孩子。於是,我驚詫不已,心想:「在世界走向毀滅之時,這個孩子怎麼會躺在這裡?」依靠苦行,我知道過去、現在和未來,卻想不明白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對我說了這些悅耳動聽的話:「我知道你很疲憊,想休息一下。如果你願意,就進入我的身體,住在裡面吧!我為你安排這個住處,作為對你的恩惠。」聽他這麼一說,我不再顧忌自己的長壽和人的身份。那個孩子突然張開嘴。在神力的作用下,我身不由己,進入他的口中。
     我突然進入他的肚子後,我看見佈滿王國和城市的整個大地。我看見無數的河流在大地上流動。我看到大海充滿海獸和珍珠寶藏,水域遼闊。我看到天空在太陽和月亮照耀下,閃耀著像火和太陽一樣的光輝。我看到大地裝飾著許多樹林。人們耕種土地、工作、祭祀。我還在他的肚子裡看見無數的山脈,以及山脈與大地上的各種動植物。
     進入他的肚子後,我各處遊蕩,看見各種各樣的偶像與神明,還有魔鬼、動和不動之物。我以果子為食物,週遊這裡整個世界。我在他的體內,用了一百多年,也沒有發現他身體的盡頭。我不斷地邊走邊想,也沒有找到他的盡頭。於是,我用自己的思想和行為,祈求賜予恩惠的梵庇護。突然一陣狂風,把我從他的張開的口中吹出。他坐在那棵大樹的樹枝上,拿著整個世界,我看到他坐在那裡,彷彿對我微微一笑,說道:「你在我的身體裡,休息得好嗎?請告訴我。」
      隨即,我的目光煥然一新。我發現自己獲得精神智慧,得到解脫。我對他說:「神啊!我想知道你和你的至高幻力。我從你的嘴,進入你的身體。在你的腹中,我看到了整個世界以及一切造物。為什麼你在這裡呈現兒童模樣,吞下整個世界?為什麼整個世界會留在你的體內?你待在這裡已有多久了?我所見到的,實在不可思議!」
     神回答說:「確實沒有人真正了解我。而你親眼見到了我,我告訴你,我是永恆不變的源泉,我既是一切眾生的創造者,也是毀滅者,一切都在我的意念中。我化為無數的形象,支撐大地,我也是毀滅之光,我是毀滅者死神,我是毀滅者太陽,我是毀滅之風。
     「萬有的一切,你要知道,是我的形態。愛、憤怒、喜悅、恐懼和痴迷,你要知道,所有這些都是我的形狀。按照我的安排,人們生活在我的形體中。我控制他們的意識狀態,他們才不會隨心所欲地行動。我用自己的幻力,創造了一切,然後又毀滅他們。在這個時代結束時,我成為恐怖的時神。我獨自毀滅三界所有動和不動之物。
     「我是三界行者,一切的靈魂,世界幸福的賜予者,主宰者,遍行者,無限者,感官之主。我獨自轉動時輪。我沒有形體,是一切眾生的毀滅者,全世界的動因。這樣,我的靈魂遍佈一切眾生,但任何人都不知道我。你從我這裡得到的任何痛苦,全都是為了你得到更大的幸福,你在世上看到的任何動和不動之物都是我安排的。我的靈魂無所不在。
     「作為宇宙的靈魂,我處於你沉睡的意識中,任何時候我都待在這裡,我不是兒童,但採取兒童的形體,直到梵意識醒來。你看到一片汪洋,所有動和不動之物消滅,你心煩意亂。我知道後,便向你顯示世界。你進入我的身體,看到整個世界。你感到驚訝,但不能理解。於是,我很快把你從嘴中送出。我向你解釋靈魂,只要梵意識還沒有醒來,你就安下心來,愉快地遊蕩吧!等這個絕對的意識醒來,我就合成一體而消失。」

                                          ——毗耶娑
***
     (上面的我、孩子與意識,可以說對應著夢中角色、造夢者和真相。那麼我能知道關於夢境的任何事情嗎?我是夢境的一部份皆全部?夢境就是我?造夢者就是我?夢境之內一切好像都有意義,任何問題好像也都有意義,但在夢境之外,這些存在嗎?有任何意義嗎?而如果意識沒有醒來,夢境之外是否還是更大的夢境?我搞不清夢境是什麼樣的,而雖然它是假的,但夢境難道不是我僅知的現實嗎?我知道它嗎?夢是什麼?什麼不是夢?)

       關於夢境,幻相,非存在,非真相,我也無法知道任何東西,我只知道它們是想像的產物,並不真實存在,是我的意識夢出來的東西,只是我意識到的短暫表象。它們之所以看似存在,只是因為我沒有醒來,我將幻相認作真相,我將夢境認作現實,我將非存在認作存在,我將虛假認作真實罷了。當我醒來時,這一切都消失,或者說,當我意識到這一切本來就不存在,那麼這一切就不會再看似存在了。所以,關於幻相,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它並不存在,其他的一切解釋都只是幻相中的假知識罷了。
     (不存在的怎麼可能存在?虛幻的東西怎麼可能存在?夢境之內的任何東西以及它本身怎麼會存在?所以,我意識到的東西存在嗎?萬物存在嗎?根據我的感知推測的一切可能存在嗎?至始至終都不存在的話,是什麼認為其存在的?那個認為不存在的東西存在的東西是什麼?它本身就是非存在?非存在怎麼會存在?這一切矛盾嗎?矛盾存在嗎?難道真相和虛假是對立存在的嗎?難道真理是相對的嗎?難道相對的東西能夠單獨存在嗎?)

***
WAKE UP……

     是什麼讓我無法醒來?表面上看來是我對自我的執著,對自己所有物、所知、認為重要的一切的執著讓我沉迷,我認同那些東西,緊抓那些夢境事物不放,所以我也成為了它們的一部份。它們定義了我。但從內在看,是什麼讓我無法醒來?是恐懼與無知。這裡的無知指的是為了抵抗恐懼而產生的所有信念。所有信念不是真的,且與真相沒有任何關係,都只是盲人的枴杖,白痴的有色眼鏡,只是人類來解釋自己不知道的東西,來消除未知帶來的恐懼的工具而已。基於此,所有信念系統都是虛假的,所有學科與文化都毫無意義,整個人類文明都是虛假的,是用來掩蓋原始恐懼的重重垃圾。這裡的恐懼指的是設定好了的恐懼,就像動物一樣,本能的恐懼,為了生存而必然需要的恐懼。那麼,哪些算是人本能的恐懼,哪些是本能之外的恐懼?原始人為了生存,必須害怕熊這樣的猛獸嗎?怕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為了什麼?為什麼怕?因為不怕我就可能會被殺死,不再存在?
     (而人類與動物不同的是,除了本能的生理恐懼外,還有後天伴隨自我意識而來的恐懼,心理的恐懼,精神的恐懼,不自然的恐懼,扭曲的情緒能量。恐懼是人類生存的支柱與生活的動力來源,幾乎所有人都活在恐懼中,恐懼死亡,恐懼生命,恐懼他人,恐懼被人看不起,壞的評價,被侮辱,沒自尊,總之就是恐懼自我受到傷害。然而,那些自我全是虛假的,全是我執和妄念,本身就不存在。所以,什麼會失去?什麼會被損害?難道人恐懼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被失去嗎?)

      人類到底恐懼什麼?熊的表象之下是什麼?是對自我泯滅的恐懼,是對無自我的恐懼。我將夢境中的角色,我自己的角色,與我相關的角色、事物,認同為真實的,所以那些東西的失去或消滅就等於我的泯滅,所以我恐懼的是夢幻的破碎,我恐懼的是我相信是真的東西的改變、失去或消滅,我恐懼的是我的信仰的幻滅,我的角色的崩潰。簡而言之,我害怕虛假的自我消失,非真實之物消失,害怕真相顯露出來。
     (我怎麼會如此自欺欺人,如此愚蠢無知?莫非我就是無知本身?莫非我就是恐懼本身?莫非我就是虛假本身?但是我怎麼可能既是虛假又是真實?除非自我意識並不存在,人格並不存在,自我中樞並不存在,這一切我所知的我自己或定義我的東西都不存在。所以,我不存在又存在?怎麼可能有兩個我?除非假我不存在,除非並沒有假我這樣的東西,而唯有我存在。這個存在的我,不是真我,而是存在本身。)

      不真實的終歸會消失,幻相終會瓦解,生命終將死亡。這是每個人必然要面對的——自我所知的一切化為烏有,以及直接面對未知,或者說,成為未知的。那麼,未知的是什麼?真相嗎?無我嗎?空無嗎?但那又是什麼?拋開所有的比喻與象徵,我是神或者說我是意識到底意味著什麼?僅僅意味著唯有我存在嗎?
     (拋開所有這些概念,那個在已知之外,那個絕對,唯一,永恆,無限,那個存在。那個無法被任何知識捕捉,那個無法被描述,無法被表達,因為那個不是一個對象,那個不是一個東西,那個不是沒有東西,那個之外無物存在,那個之內也無物存在,那個沒有之內與之外,那個沒有任何界限。那個就是我是,我是那個,那個是一切。)

     這個人生就像一部電影一樣,而我就像單獨一個坐在電影院中看電影的小孩一樣,我看到我的生活在電影中進行著,我的演員也在電影中扮演著自己的角色,而我又作為一個觀眾旁觀著這一切。那麼,當電影落幕後,我要面對的是什麼?那時候我是什麼?當角色、演員、舞台都消失之後,那麼還有我這個觀眾嗎?當我走出電影院之後,我還是個觀眾嗎?我沒有角色要扮演,所以也不是個演員,我沒有戲看,所以也不是個觀眾。我沒有爸爸媽媽,沒有親戚朋友,沒有妻子兒女,沒有工作事業,沒有生老病死,沒有生活,沒有夢,沒有醒來,沒有一切。其他的戲中角色怎麼看我怎麼說我與我何干?其他的夢中角色不知道自我的真相與我何干?他們存在不存在與我又何干?那麼,他人是什麼?我是什麼?
      (他人只是與假我一樣的虛構角色而已,並不真實存在。而真正的我什麼也不是,沒有什麼能夠定義我,沒有什麼想法、觀念和信仰能說明真相,真相不可言說。我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也沒有現在,我沒有身體,沒有心智,也沒有靈魂,我沒有所有物,沒有關係,也沒有姓名,我沒有說話,也沒有被說。我不可說,一切關於我的知識都不是真的,一切關於我的想像都沒有基礎,一切關於我的事物都不存在。甚至不需說我是我是,不需說我存在,不需說我。也沒有人在說。)

      為什麼香菸的煙霧不能縮回去?為什麼分子會擴散?為什麼蔓延的墨水無法重聚?因為宇宙的整體處於擴張的模式嗎?宇宙的進化趨勢是趨向越來越大的無序嗎?那麼當宇宙進入收縮階段了,進入大坍縮了呢?時間會倒流嗎?這些問題看似有意義,實則是建立在認同夢境為真的基礎上的。真的有宇宙嗎?真的有爆炸的、擴散的、分離的一切嗎?或者大爆炸理論只是白痴們用來表明白己無知的一種白痴觀點?或者宇宙只是我的幻覺?如果我沒有意識到某樣東西的話,那樣東西真的還存在嗎?如果我意識到某樣東西的話,那樣東西真的存在嗎?我能夠意識到的,除了我的知覺以外,還有什麼?我的知覺就是我的世界,我的知覺就是一切,一切都靠我的知覺推測,物質與客觀現實也只是通過我的知覺假設的概念而已,而我的知覺之上本身就覆蓋著層層疊疊的虛構概念。
     (除去知覺上面的知識,我無法知道任何東西,我無法知道人到底是什麼,或者有沒有人這樣的東西,我無法知道我面前的電腦到底是什麼,或者電腦到底存在不存在,或者有沒有一個我在看著一台電腦,等等。沒有人知道任何東西本身是怎麼樣的,本身也沒有任何人存在,知覺上層層疊疊的信念就是各種各樣的夢,你的夢,我的夢,所有人的夢,但這些都不真實,沒有你我他,沒有任何人真實存在,唯有一個知覺存在。)

       所以,結果是什麼?結果是遊戲結束。我要醒過來。我不想要再被這層層的幻相所愚弄了,我不想要再繼續相信那些明顯荒謬的謊言了,我不想要假裝自己是一齣戲中的某個角色並乖乖地演戲了,我不想做噩夢也不想做美夢了,我不想做夢了,我要覺醒,玩完了,人類文明對我來說玩完了,所有假知識對我來說玩完了,任何信念對我來說都玩完了,不想幹了,我不再用一切能量來讓自己相信自己是一個夢中的荒謬角色了。
      (夢境破碎了,虛假的東西幻滅了,唯有真實的留下來,這是唯一的結果,必然的結果,所有一切的結果。或者說,是所有一切的原因。既然原因就是結果,那麼就再清楚也不過了:幻相必定消滅,非真實必定不存在,存在的一切必定是真相,且一直都是,甚至消失的過程,醒來的過程,回歸的過程,都只是幻覺,對於真相來說,沒有沉睡、做夢與清醒的差別,它只是存在。一切都沒有差別。)

      我就怕活得不夠精彩,生活就是個遊樂場。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消失了,我脫出遊樂場了,遊樂場消失了,沒有我了。這看起來極端複雜的一切都變成了最最簡單的一句話:唯有意識存在。我負責演出的劇本也被我看見,不管是正常演出還是倒著演出,對我來說都一樣沒有意義,不管是年輕的我還是年老的我,對我來說都不存在。我是創造者又是創造物,也是創造本身,所以創造者就是創造物,到頭來並沒有東西被創造出來和被毀滅,到頭來都唯有一個東西存在。唯有一個意識存在,沒有我的意識、你的意識、他的意識、集體意識、個人意識、生物意識、非生物意識、宇宙意識、無意識、潛意識、超意識……一直都唯有一個意識存在,而它之所是就是一切之所是。「任何東西都可以是其他東西,而且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換言之,一切都是同一的,而一切的意義就是存在。
      (所以並沒有什麼意義存在,存在就是唯一的意義,存在的永遠都存在,而不存在的從來就沒有存在過。虛構角色不存在,遊樂場不存在,電影不存在,感知者不存在,感知不存在,被感知者不存在,分離的意識不存在,各種不同的思想不存在,已知的不存在,未知的不存在,說存在與不存在也沒有什麼意義了,語言本身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怎麼能如此確定你是真實存在的呢?你並不存在。我也不存在。我們只存在於一個孩子的想像里。一個無法抉擇的孩子想像出了我們的一切。所以,那個孩子的本質是什麼?那個造夢者的本質是什麼?那就是意識,所有一切都是同一個意識想像出來的。因為唯有意識存在,所以一切都只是意識,想像出來的東西並不存在,而一切想像出來的東西的本質確是同一的,所以,一個部份中就包含全部的整體,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一,作為任何東西就是作為所有東西。
      (意識到的東西就是意識本身,沒有其他的東西能夠被意識到,除去意識到的東西上面的概念,那個東西就是意識,那個東西與我就沒有任何差別,一切都只是加在那個東西上面的概念罷了,唯有那個東西存在。在沒有分離的意識中,也沒有什麼被意識到什麼了,意識就是,我就是,沒有什麼被意識到,沒有在意識的東西,唯有一個永恆不變的無限意識。)

        一切都按照無法計算的完美精確度回歸本源,一切都聚攏、融合、歸一、消失——這叫做「被動強制」。這盤棋唯一可行的走法,就是不動。沒有造作與智巧的餘地,沒有意志與命運的餘地,沒有人在做任何事情的餘地,因為沒有人,也沒有任何事情。回歸是道的動作。沒有任何爆炸、崩潰與毀滅,沒有任何失序、混亂和無序,沒有任何缺陷、不完美與失落,沒有任何錯誤、虛假和非真相。孩子將不存在的表象建築拆掉了,他不再需要它了。不存在選擇與不選擇,不存在我與非我,不存在這個與那個,不存在好與不好,不存在有與無,不存在存在與不存在……宇宙飛聚,時間倒流,水滴上升,煙霧吸回,花瓶重聚,孩子醒來,無限出現。
       (孩子記起自己的真實身份,意識意識到意識本身,我知道我是,我即意識,意識即我,起點即終點,此處即要達到的目的地。不過我現在知道了嗎?概念上的理解有用嗎?這篇文章說了任何東西嗎?有誰寫下了這些文字嗎?沒有什麼要說,沒有什麼好說,沒有什麼被說,沒有人在說,沒有人在寫,一切本來如是,該發生的已經發生,知道的必定會知道,真相是真相,存在就是存在,沒有其他東西。讓作為幻覺的我看著意識醒來的幻相和自我消融的幻相,看著這躺偉大的回歸之旅與夢幻遊樂場中形形色色的奇蹟吧,這一切都不能再好,這一切都正確無誤……)

***
               在我內在有個什麼東西——我不知道它是什麼,
               但我知道它是在我之內。
               我不知道它——它沒有名字——它沒有被人說出過,
               在任何字典里、言語裡、符號里也找不到它。
               它所附著的某種東西比我所居住的大地更重要,
               創造是它的朋友,這個朋友的擁抱使我甦醒了。
               我的兄弟姊妹們喲,你們看見了嗎?
               它不是混沌不是死亡,——它是形式、聯合、計劃——
               它是永恆的生命——它是幸福。

                                            ——惠特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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