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體無法救贖愛情

07年再次從廣州回到北京，大約是在夏天，那年夏天真熱啊，太陽白花花的，沉悶、沒有生機。找工作還算順利，週末，買了一包香菸，備了點水果，計劃打發那一個沒有瑣事的午後。曾經有朋友推薦過金基德導演的《撒瑪利亞女孩》，他說，電影其實告訴你，殘酷從不同情純真，可我看完之後，最深刻的感受卻是——肉體無法救贖愛情。

電影分為三個篇章，第一個篇章，是潔蓉和倚雋拿身體爭取未來，她們單純相愛，為了換取去歐洲的機票，潔蓉為男人們奉上自己的身體，她說，她其實是用自己的肉體在救贖男人，她要做婆須彌多，而倚雋則把每次潔蓉賺回來的錢存起來，並記下那些男人的名字，以備將來有錢後把錢還給男人——如果收了錢，潔蓉就不是婆須彌多了，這些錢，相當於暫借。

時隔多年，我仍然記得，鏡頭中的潔蓉，躺在男人懷裡，帶著青澀，侷促，她是不是也在懷疑，自己到底是為了機票去做婆須彌多，還是為了做婆須彌多順帶攢夠買機票的錢，能和深愛的倚雋一同去歐洲，迎接屬於她們的未來。

那時候，她們是有愛情的，兩個女孩子在林中嬉鬧，隔著雕像坐著對視，天空淡青的色調，緩緩流淌的鋼琴曲，都在證明她們之間愛得簡單純粹，不含雜質。澡堂里倚雋為潔蓉小心擦洗身體，心疼潔蓉被男人們佔有，潔蓉捧著她的臉安慰：「我是愛你的，我要做婆須彌多」。

第二個篇章，潔蓉的男人中間，出現了一個音樂家，她告訴倚雋：「我愛他，也愛你」， 倚雋接受了，她們存的錢，很快就夠買去歐洲的機票了。可是，潔蓉與一個中年男人在酒店歡愛之時，警察來了，潔蓉嬌美的身體，只穿白色的內衣內褲爬上了窗台。潔蓉站在窗台上，看著樓下的倚雋微微笑，倚雋驚恐萬狀，舉著雙手勸她不要。儘管警察說不會傷害她，叫她下來，但潔蓉微笑回頭，看了看警察，又著看了看倚雋，一躍而下。我一直不喜歡用內衣的顏色形容一個人的表情，但我覺得，潔蓉當時回頭的微笑，乾淨的恰恰就像她內衣的白，不帶一絲污垢的白。

倚雋背潔蓉奔向醫院，淚水奔湧，那是個秋天吧，影片中大把大把的落葉，在雨水裡變得濕潤，黏在馬路上，風也吹不起來。潔蓉尚留一絲氣息，她告訴倚雋，她想見見那個音樂家，倚雋答應，飛奔去找。

音樂家任憑倚雋苦求，就是不肯去看潔蓉，因為，他說他要創作，倚雋拉他的衣服，擋在他眼前，於是，音樂家佔有了倚雋，那是倚雋的第一次，事畢，他點起一枝煙，帶倚雋一同去看了潔蓉。

第三個篇章，潔蓉已經離開，去歐洲的機票也沒存在的意義，倚雋只想完成潔蓉做婆須彌多的願望，她按著筆記本上的記錄，找到與潔蓉同床的男人，把自己的身體交付給他們，並把之前他們給潔蓉付的錢還回去。我覺得，倚雋這樣做的時候，不只是在救贖潔蓉的靈魂，也在救贖她們之間的愛情，她固執地以為，比起男人，潔蓉愛她更多，潔蓉想要做婆須彌多，自己也得是婆須彌多，她們是兩個深深相愛的婆須彌多。可是，當她為音樂家獻出身體，只為求他去看潔蓉一眼的時候，她們之間的愛情，還存在嗎？或許還存在吧，但，還如最初嗎？或許是，或許也不是。

倚雋的肉體，無法救贖她和潔蓉之間逝去的愛情，但是，真正為此付出代價的人，卻是倚雋作為警察的父親。倚雋母親早逝，父親帶她長大，這樣一個慈愛的父親，在她未起床時，輕輕將耳機戴在她耳朵上，她從夢中醒來，輕柔的音樂依然如夢，伴她開始新的一天，當她洗漱完畢，簡單可口的早餐已經擺在桌上，當我看到這裡，總是感嘆，人世間總有一些感情或者關係，溫暖得深入骨髓，無法逃離。

父親在一次執勤中，偶然發現對面酒店裡，自己的女兒正躺在一個老男人的身邊，我無法想像他摁滅菸頭的那一刻，是怎樣的悲憤萬分，但我看到螢幕裡，他跟蹤了倚雋，一切真相大白。父親有多麼愛女兒，便有多麼恨那些男人，他不懂倚雋對潔蓉的愛，他也不懂婆須彌多，父愛令他失去理智，他在公共廁所用磚頭，結束一個曾佔有倚雋身體的青年男子的生命，血跡，流淌在尚有尿跡的地方；他在一位中年教授家裡，當著他家人面訓斥教授，教授羞愧難當，從陽台跳下，殷虹的血，順著磚縫曲曲折折，流向前方，可是，你告訴我哪裡是前方？

當自首的父親被警車帶走時，河邊他為教女兒開車畫的練車線，歪歪扭扭，認認真真，那是當時風景里，最溫柔的存在。

寫完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抬頭，月亮在窗戶正上方，明亮，白皙，忽然覺得，豈止是肉體不能救贖愛情，愛情那麼高貴，又有什麼能救贖？或許愛情本身，並不需要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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