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潘恩:航向夢幻島--Pan

小飞侠幻梦启航/潘恩航向梦幻岛(台)/小飞侠魔幻始源(港)

5.7 / 67,220人    111分鐘

導演: 喬·萊特
編劇: 傑森法區
演員: 萊維米勒 魯妮瑪拉 休傑克曼 蓋瑞特荷德倫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小大君

2015-11-04 20:45:54

繁亂的反童話


繁亂的反童話

彼得·潘作為一個西方兒童文學的經典形象,來源於蘇格蘭作家詹姆斯·巴利創作於二十世紀初的小說《彼得•潘和溫蒂》。講述了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的一家人——銀行職員達令(Darling)先生和美麗賢淑的太太,以及大女兒溫蒂和兩個小弟弟。一家子雖不富裕卻和美溫馨。直到一天夜裡,一個會飛的男孩把達令家的三個孩子帶走了,飛到了一個夢幻般的烏有島(Neverland)上。這裡有一群同樣長不大的男孩(Lost boy)他們白天冒險,晚上睡在秘密樹洞裡,他們還推舉溫蒂做「母親」。這裡有童話故事裡美妙、神奇和刺激的一切——小仙子叮鈴,密林和土著人,美人魚棲息的礁湖,水潭裡的大鱷魚,以及永遠的敵人海盜虎克(Hook)船長。

小說里被彼得·潘帶走的溫蒂,主要任務是給這些長不大的孩子們講故事。孩子們都對那些異域的冒險故事洋溢著十足的熱情。這類我們童年時聽過或看過的冒險主題「睡前故事」可以開列一個長長書單,比如《金銀島》、《格列佛遊記》、《湯姆索亞歷險記》、《哈克貝恩歷險記》、《小王子》、《尼爾斯騎鵝旅行記》、《海底兩萬里》、《魯濱遜漂流記》等。2004年的電影《尋找夢幻島》(Finding Neverland)講述了強尼•德普飾演的作家巴利是如何看到公園裡玩海盜遊戲的孩子,從而發想出彼得·潘的故事。他揉入那些熟悉的神話角色以及孩童的生活和遊戲,構築起了「烏有島」的夢幻世界。

正如《魔戒》的作者J·R·R·托爾金形象的說法,那些廣為人知的,經久流傳的神話和民間傳說,就如同一口裝滿了主題、思想和人物的「故事鍋」。每一代的作家都從中提取原料,又往裡面增加材料。那些經典的璀璨的藝術形象無不折射出廣闊的歷史文化背景。這個巴利小說中一口珍珠般乳牙,身上藤纏葉裹,飛來飛去的孩子王彼得•潘,他的名字顯然來自於希臘神話中半人半羊的牧神潘。潘作為一種奇特生物,多見於孩子們喜歡的,以兒童為主角的魔幻電影,如《潘神的迷宮》和《納尼亞傳奇》。而樂器排簫又是牧神潘的形象構成之重要元素。在這部《小飛俠:幻夢啟航》中,就以一個排簫鏈墜作為其身份之指示和情節上的提示符。而潘神之所以從古希臘神祇成為兒童文藝常見形象,其中或有著這樣一些聯繫:這位人獸合一的人物原本是由牧羊人和羊混合而成,他吹著據說能迷惑人的排簫,掌管畜牧,具有自然之象徵。而牧羊的往往是兒童,而兒童又往往走失於山林鄉野。排簫嗚咽悵然之聲,也很具有童真純美的懷舊氣質。比如影迷都熟悉的《美國往事》里,排簫吹出了經典音樂主題。於是這個在孩子睡夢中飛來帶走他們的彼得,就有了這樣一個別有深意的姓。

1953年迪斯尼出品的動畫片《小飛俠》(Peter Pan)深人人心。它符合迪斯尼一貫的美好純真溫情的宗旨,或許是最適合幼齡孩子觀看的一部彼得·潘螢幕作品,同時也在故事層面上最忠於原著。彼得·潘頭戴插了一根羽毛的氈帽,身穿敞著領口的淺綠衣,深綠色緊身褲,足踏尖頭鞋,腰間別著一把匕首。這個形象讓我們很容易就想起另一位英國民間故事英雄「俠盜羅賓漢」。2003版的《小飛俠彼得•潘》(Peter Pan)里傑瑞米·桑普特飾演的彼得•潘,蓬亂著一頭捲毛,身著樹葉獸皮裝,更有野男孩的不羈英氣。而演員形象上也更接近一位少年,他在片中於是和溫蒂有了一些兩小無猜的青澀感情。而本次的《幻夢啟航》在片尾處,孤兒院寢室裡飛在半空叉著腰的彼得,雖然還穿著城裡衣裝,但除了脖掛排簫鏈墜,就是戴著類似1953年動畫中的羽毛氈帽來提示他完成經典形象彼得•潘之轉變。

在原著小說的結尾,在烏有島上經歷冒險的狂喜之後,溫蒂想回家了。如果說就像所有在外邊玩耍到傍晚累了的孩子一樣,她想回家是出於自然而然的親情召喚。那麼就如同2003版的電影《小飛俠彼得潘》,成長是捨棄童年夢幻的更重要原因。片中溫蒂成了文本中不可忽視的有自主選擇意志的主角。詹森•艾薩克飾演的頑固古板的父親(他同時飾演了虎克船長,加強了故事的幻想意涵),讓溫蒂討厭這個氣氛壓抑沉悶的家,於是飛往夢幻世界。而結尾處溫蒂雖然戀戀不捨,卻要離開烏有島回家,勿寧說是因為她長大了,她不同於兩個分不清幻想和現實的年幼弟弟,她已經是個少女。她要飛離「想像界」準備好進入「象徵界」。這種對童年時代的告別或曰捨棄最讓人動容,就像近期熱門電影《頭腦特工隊》中,那個被遺忘在記憶深淵中,逐漸消隱形體的粉色大象BingBong。它沒能衝上懸崖回到地面上。這與其說是英勇的自我犧牲,不如說是帶有自覺的無可奈何。它像徵了那個和現實、成人世界有很大區隔的童真、純潔,也肆無忌憚、異想天開的幼年記憶。隨著心智的成熟,我們甚至無法再理解兒時心中這隻荒唐滑稽荒謬的粉紅象,雖然它曾在我們心裡住過那麼久。它代表了兒童笨拙的,幼小需要陪伴的,不為理性控制的心性。偶然想起,只能像無意翻出的童年舊玩具,伴隨一聲輕笑,被再次丟在箱底。而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彼得•潘,這個永遠長不大的男孩,就成了童年幻想之理想主義化身。他的島嶼里沒有現實、成人世界的規則,只有孩童幻想和無窮的冒險遊戲。在原著小說里,孩子們回來後都長大成人了。作者甚至又補充了這樣一章,講述溫蒂長大後,有了女兒。彼得•潘又來了,他面對眼前這「高大美麗的婦人」傷心地哭了。而這次帶走的,是溫蒂的小女兒。等溫蒂的女兒長大了有了孩子,彼得潘又帶走了這位小孫女。於是每個健康成人都是從烏有島(無憂島)上回來的孩子。從某個角度上看,彼得•潘這個形象雖然飽含美好童真理想,但不免帶有一些孤獨的隱隱悲情。不僅因為和童年告別進入成人世界是無可逆轉的,它令人憂心和不捨。而且那些沒回來的孩子,或許就成了心理疾患門類中,沉溺幻想不願長大,得了「彼得•潘症候」的病人。

以往的彼得•潘故事,如果去掉人物和具體情節,它在有所變奏上基本遵照這樣一種經典敘事模式:一個現實世界裡平凡的,遭遇挫折的,所行不利的人,突然被帶到了一個異世界裡。在那裡他是位命定的自如的大能的英雄。最後他在幫手的協助下,戰勝了敵人。他最後回歸了現實世界,征服了原本讓他恐懼阻礙他自由生活的東西,獲得了勇氣。他同時征服了兩個世界,一個代表現實,一個代表內心。在《小飛俠》的文本里,作為教導成長的童話,孩子最後告別了童年幻想中的小英雄——一個內心的分身。而風靡世界的《哈利•波特》則完全遵照這一「英雄故事」的敘述模式。1991年的《鐵鉤船長》(Hook)由史匹柏導演,和《幻夢啟航》正相反,它拍了一出「成人童話」,彼得•潘的「後史」。卻完全遵照這一經典敘述模式。羅賓•威廉士飾演人到中年封妻蔭子的律師彼得,他一朝恢復了小飛俠的身份,回到夢幻島打敗了宿敵虎克船長救回了孩子,並重新獲得了現實家庭的完滿幸福。


這部最新的《幻夢啟航》,雖然也一定程度沿用了這種命定的英雄進入異世界的敘述,但它試圖構築起經典童話理想主義人物的「前史」卻把這一英雄給「祛魅」了。小飛俠原本就是文本中相對於「成人」、「現實」的神奇人物,不必解釋他的來龍去脈。描述他的來由本來就是對理想性的損害。而原著中溫蒂最終要從永無島回家,而哈利•波特在學期結束後也要從9又4分之3車站回到姨媽家的碗櫃裡。那麼彼得•潘作為原著和經典形象裡的理想人物,這個永無島的小主人事實上永遠回不到文本中的「現實」世界。於是影片要敘述彼得的「前史」,講述他成為彼得•潘的由來,就必需要講述這一不可回頭的決絕。這麼一來,這齣故事就要斷然割開現實和幻想的聯繫,這則童話就不免帶上了悲苦。

事實上正如影片告訴我們的,彼得只是一個棄兒,他生活在二戰的動盪年歲里,活在防空警報的恐懼中,寄居在似乎永無光亮的孤兒院,吃著似乎所有孤兒都只能吃的爛糊糊。或者有人會從開篇段落中看出這樣一種意思,這些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其實生命早已停止。他們還睡在那黑暗中的小床上,永遠不會在睡夢中醒來。飛身翻越鐵門的母親是幻想,修女藏匿金幣的密室是幻想。而那個跟隨著投擲炸彈的鏡頭之後,天頂大開,吊下的海盜擄走孩子更是幻想中的幻想。除了這帶有死亡暗示的幻想,還有就是孩童的夢的體驗。那些騰空飛翔以及突然墜地的夢幻,是孩子發育時的生理反應之表現。心跳已然停止,呈現於螢幕上的卻是心造的夢幻。海盜船或是轟炸後帶走孩子們靈魂的納粹飛機,不然英國飛機何以還擊?情報部門裡的婦人,個個都像是母親。而飛船升入太空後,土星也能像天球儀一樣隨手撥動。戴著油光水滑藝妓假髮,有著怪異的陰柔氣質的黑鬍子船長,他站在高處俯視他的「臣民」,或許正是兇悍的院長嬤嬤之化身。於是小飛俠,只是悲劇的霧都孤兒中的一位,他們在戰爭歲月裡已化為漫天星鬥。

作為一則 「反童話」,《幻夢啟航》試圖構築一個全新的「前史」故事,實際上不僅割斷了和原著的聯繫,割斷了文本內幻想和「現實」的聯繫,以及和經久不衰的經典敘述的聯繫,卻沒能讓新的世界完滿得體。片子在國內外遭際票房和口碑的「深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本片在表象媒介上呈現出一種任意添加隨意編造的夢囈般的氣質。《加勒比海盜》中剛出場不久的,航海史中著名的黑鬍子海盜被拿來作為反派,而且身著現代時尚的戲劇化裝扮。他的出場像是面對觀眾,踱步走在伸展台。而戴著防毒面具「吸毒」以回春,更讓影院裡的父母目瞪口呆。而片尾黑鬍子船長火燒小仙子,再次讓影院裡的孩子驚呼連連。而從海盜們花紅柳綠的造型,到密林部落土著被打擊後化為一股股色彩斑斕彷彿The Color Run粉末的樣子,再到片尾再次去往烏有地的飛船船尾的霓虹燈「 Old Roger」(意為海盜旗)。這些眼花繚亂具有拼貼感的元素給影片塗抹上後現代妝容。還有裝束和做派類似牛仔槍手的虎克船長,他不僅沒有鐵鉤,而且還是彼得的朋友。不過與其說他是朋友不如說只是個同伴,因為無論是他還是波希米亞狂歡節風格的虎蓮公主,還是那個滑稽的監工,也包括上躥下跳的亞裔土著。這些成人都顯得和彼得這個孩子很疏離。這只是彼得自己的幻夢,他們只是彼得成為潘之身份確認/轉變的陪襯。作為一個原本的孩童故事,彼得在進入烏有島後也沒有一個孩子幫手。在東西雜糅元素眾多外,作為一部以視覺奇觀為賣點的3D電影,想像力卻並不出彩,我們還能看出《魔戒》《魔境仙蹤》《星塵》等電影的痕跡。


電影,尤其是好萊塢商業片常被喻為夢。螢幕上正義必然戰勝邪惡,愛神能夠超越死神,英雄必然獲得他的錦標,童年的夢幻雖然遠去,卻一直在那裡。在影院裡我們跟隨光影流轉而暫時忘卻現實,實現那些不能成真的理想,出了影院就能一掃往日壓抑。而《幻夢啟航》卻以一種「反童話」的悲劇核心,用難以代入的視角和不時被「驚醒」的怪異場面告訴我們,童年那位無憂島上的小飛俠只是個沉睡不醒的孤兒,被永遠放逐在了夢幻里。或者,我們不接受他是我們的彼得•潘。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AwMjMzNTEzNg==&mid=400658499&idx=1&sn=29da079c3489633e2a9ba2f79263bed9&scene=0#rd

「深焦」(Deep Focus)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