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觀眾的007

看完最新一集《007：幽靈黨》，開車回家路上和朋友討論劇情，一直在爭執：究竟這是不是一部好電影。

從商業爆米花動作大片來看，這一集007不太合格。開篇長鏡頭因為堵車遲到沒看成，據說非常出彩，導致我很期待接下來有更漂亮的地方，但是沒想到往後面竟然沒什麼大場面可言，列車搏鬥那一場甚至不如《玩命關頭5》，而最後炸大樓像是溫吞水的拆遷小視訊，幕後大BOSS的直升機則直接被龐德小手槍給干墜機了……今年剛看完湯姆·克魯斯在《不可能的任務5》里上天入地，這樣拍諜戰動作片，別說其他觀眾，就連我都有些不適應。

007是諜戰題材的老大，雖然《不可能的任務》和《神鬼認證》如今都已經強大到可以和其分庭抗禮的地步，但有著24部電影的數量和50年時間長度的007系列，其製作經驗與社會影響力，遠非爬杜拜樓的靚湯哥和失憶太空人可以相比。幾十年的時間裡有7個演員扮演過007這個角色，其電影風格也從未來科幻、黑色幽默、動漫式誇張等等不停改變，乃至到了1995年皮爾斯·布魯斯南的版本，奠定了延續十多年的諜戰動作片調調。也正是90年代的這個版本，恰逢內地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影迷形成，在VCD的輔助下，國內觀眾開始熟悉這位有著眾多高科技道具和美女在身邊圍繞的風流間諜。

皮爾斯·布魯斯南的007是這個調調，但來到新世紀，911之後的諜戰片更加寫實，主題也開始加入了反恐與對政府權力過大的反思，失憶的伯恩就是引領這個潮流的翹楚，《神鬼認證》系列改變了大多數人對於過去間諜片那種談談情、把把妹再帶著高科技把敵人轟至渣的思想，也改變了007的風格。尤其是《量子危機》這一集，從頭到尾的打鬥、復仇的故事主線加上手提攝影的搖晃風格，整部電影都是在複製《神鬼認證3》，但卻未能收穫好評——畢竟詹姆斯·龐德可是伯恩的老前輩，哪有前輩來學後背的道理？

幸好007後來選擇了薩姆·門德斯作為導演，這位舞台劇出身的英國人當年憑藉處女作《美國心玫瑰情》在勁敵環繞的1999年拿到奧斯卡最佳導演和影片，一鳴驚人。此君擅長捕捉人物情感，他後來的多部作品如湯姆漢克斯的《毀滅之路》、軍旅題材的《鍋蓋頭》以及讓《鐵達尼號》兩大主角重聚的家庭片《革命之路》都刻畫出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但同時也看得出，這幾部電影並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例如《美國心玫瑰情》，宣傳噱頭是中年人看上未成年女兒的高中同學，但實際在電影裡，這個情節並非全片的核心要素；《毀滅之路》是《教父》式的黑幫題材，但裡面浪漫寫意的父子情佔據大部份時間，連結尾的屋中槍戰也多以慢鏡處理。

一句話來說吧，007讓薩姆·門德斯來拍，註定會輕情節而重意境。想看原著小說里那種劍拔弩張你死我活的刺激情節的觀眾一定會失望，從《天幕殺機》到《幽靈黨》，薩姆·門德斯的處理方式基本都是開篇來個最刺激商業的爆米花動作場面，後面則是對話、對話、不停的對話，浪漫的對話，在不同國家浪漫的風光里對話，007也不用費盡心機去找反派，反派總會自己主動把007帶到老巢里，然後繼續對話……

這麼做究竟好不好？有時候想了想，如果真的按照如今《不可能的任務》和《神鬼認證》的方式去拍007，也只是市場上多了一部同類型的諜戰動作片而已，相反不這麼去做，反其道而行之，就像《一代宗師》以寫意和慢鏡頭來拍動作片，或者徐皓峰的寫實武俠《倭寇的蹤跡》那樣，給觀眾一點新鮮感也不錯。

但是這麼一來風險挺大的，畢竟大部份觀眾都帶著看熱熱鬧鬧動作大片的心態來看007，一下子看到這樣喜歡和敵人慢吞吞面對面聊天的詹姆斯·龐德，多半心裡有落差。就像前段時間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被觀眾吐槽一樣，其實這部電影本身不差，但如果你帶著看張震、舒淇主演的古裝武俠大片的心態去看，結果發現侯孝賢是在玩自己的太虛幻境和山川河流風光大片，自然接受不了。有人說侯孝賢這是「背對觀眾」的做法，而薩姆·門德斯拍007，也是同樣的調調。《天幕殺機》還有所收斂，這次玩得更絕——裝了整部電影99%逼的幽靈黨黨主席，竟然輕輕鬆鬆就墜機而被007所生擒了。換過去，至少他也得劫輛車在倫敦大街上玩個飛車爆炸什麼的，和龐德大戰二十分鐘才對。

薩姆·門德斯是個好導演，活兒不差，就是比較任性，不想按套路來。薩姆·門德斯執導的007，已經不是過去那位風流倜儻，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間諜老手了；如今的詹姆斯·龐德，是個有童年陰影，充滿文藝腔調的金髮暴力男。請還沒有看的觀眾及時調整心態，看這部背對觀眾的007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