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的小說中寫道，也許每個男子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如此犀利而精闢，一語道破了情人之間的關係。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九四年小說改編成了電影，大部份情節都與原著一致。只是原著中佟振保是一個懦弱自私的男人，在電影中則更像是塑造了這樣一個男人形象的成長史。張愛玲的小說總是把男人不負責任的形象與不成熟的愛情觀展現的淋漓盡致，一針見血直指男人通病。而電影喻示著導演的觀念，作為男性角度，與張愛玲略有不同。電影更傾向於生活，源於現實，又回歸現實。佟振保最後的幡然醒悟重新生活即是如此。
電影中的紅玫瑰由陳沖飾演。她的感情濃烈而熱情，把紅玫瑰的風姿勾勒的誘人而完美。電影中特地營造了一種神秘的氛圍，忽明忽暗的場景，王嬌蕊嘴角略帶魅惑的笑，眼神定定的勾著人，連音樂都像那麵包上的黃油，滑膩到了心坎里。即使當著傭人的面，王嬌蕊也毫不避諱對他的好感，那樣突兀而明艷的女人，振保終於還是淪陷在了紅玫瑰的裙底。對他自己來說，這也是一種解脫罷了。歸國之後的種種束縛，讓人身心俱疲。正如電影中二人對國外自由規章的調侃，不可隨意吐痰，亦是他們對放浪形骸的一種渴望。在嬌蕊的勾引下，振保卸下了正人君子的外袍。但當嬌蕊要和先生離婚，和振保共同生活時，振保卻摔門而去。如此精明透徹的女人，卻在愛情里迷了眼。她對愛情的美好憧憬，不過是幻象。振保是何種人？他遇事逃避，自私，如此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又怎會是一個好的歸宿。當美夢的泡沫破碎之後，嬌蕊對他的感情也隨之分崩離析。她決絕的轉身，與過往了結。
看到這裡的時候，特別是在電車上的那一段，嬌蕊和振保相遇，她不怨不恨，微微笑了笑，說現在過得很好。不禁想起了《鶯鶯傳》。張生為了仕途背信棄義，放棄了鶯鶯娶了官員之女。崔鶯鶯坦然接受，放下以往，放下了曾經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這樣的女子，獨立，自尊。數年後，各自成家，張生亦痴痴相見鶯鶯一面，云：怨念之誠，動子顏色。崔鶯鶯只回了一首詩，斷了張生的念想，「棄之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元稹筆下如此一個有風骨的女子，卻遭遇愛情悲歌，不禁讓人為之嘆息。奈何男人總是始亂終棄。
振保拋下了嬌蕊，卻沒有獲得自我的救贖。他摔門而去，然後出了車禍。愛情的結束與開始總是千瘡百孔。正如張愛玲所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而上面爬滿了虱子。他與白玫瑰的婚姻，來得平淡。悲涼之中也帶著一種奇妙的反諷。他開始了一個正常男人的生活，往事已付之一炬。母親，弟弟，朋友，工作，交際，從公寓到公寓，電車緩慢的行駛。廁所裡乾淨的瓷磚，他平靜柔和的妻子，生兒育女，繁複而瑣碎的事情，構成了這個男人漫長而擁擠的生活。與小說不同，妻子並沒有白玫瑰的高雅和聖潔，她只是他冗長生活里一個小小的點綴，一樣的乏味，一樣的蒼白。
電影演到這裡，配樂也變得哀愁。人總是這樣，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喋喋不休，儘是時不我予的哀愁。當該去生活的時候，卻野心不滿。人總是不甘於現實，但又無力去掙扎，去怒吼，去反抗。所做的只是在不甘中墮落，在墮落中毀滅，之後消亡。連破碎的聲音都顯得那麼無奈，惶恐驚惱了上天。這樣的片段簡直讓人窒息。
活人的太陽照不到死者的身上。為了讓振保繼續活著，導演讓其找回了迷失的自己。眾人皆是如此，經歷了種種，才能醒悟，知曉憐取眼前人。如同長不大的孩子，總是想從別人身上汲取關懷，只有真正的孤獨，才能喚醒自己。林夕寫，等到一切風景都看透，你是否會陪我看細水長流。也是如此了，相依相伴才是生活。
大多數人都是介於紅與白之間。嬌蕊是熱烈的血紅，妻子是乏味的蒼白。沒有永遠討喜的顏色，想起了陳粒的一首歌，易燃易爆炸。
盼我瘋魔 還盼我孑孓不獨活
想我冷艷 還想我輕佻又下賤
要我陽光 還要我風情不搖晃
戲我哭笑無主 還戲我心如枯木
賜我夢境 還賜我很快就清醒
與我沉睡 還與我蹉跎無慈悲
愛我純粹 還愛我赤裸不糜頹
看我自彈自唱 還看我痛心斷腸
願我如煙 還願我曼麗又懶倦
看我痴狂 還看我風趣又端莊
要我美艷 還要我殺人不眨眼
祝我從此幸福 還祝我枯萎不渡
為我撩人 還為我雙眸失神
圖我情真 還圖我眼波銷魂
與我私奔 還與我做不二臣
誇我含苞待放 還誇我欲蓋彌彰
賜我夢境 還賜我很快就清醒
與我沉睡 還與我蹉跎無慈悲
愛我純粹 還愛我赤裸不糜頹
看我自彈自唱 還看我痛心斷腸
為我撩人 還為我雙眸失神
圖我情真 還圖我眼波銷魂
與我私奔 還與我做不二臣
誇我含苞待放 還誇我欲蓋彌彰
請我迷人 還請我艷情透滲
似我盛放 還似我缺氧乖張
由我美麗 還由我貪戀著迷
怨我百歲無憂 還怨我徒有淚流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