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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色童話集--Tale of Tales

故事的故事/异色童话集(台)/原味成人童话(港)

6.4 / 29,514人    133分鐘

導演: 馬提歐賈洛尼
編劇: Giambattista Basile
演員: 莎瑪海雅克 文森卡索 陶比瓊斯 約翰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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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支羽

2015-11-24 19:02:47

毀三觀黑童話裡的童年陰影面積


在《格莫拉》與《真人秀》兩獲坎城評審團大獎之後,馬提歐•加洛尼並沒有急於衝擊金棕櫚,而是敲開了義大利童話寶庫的大門,沉下心執導了一部寓言式童話奇幻之作《故事的故事》。這一次,馬提歐•加洛尼既遠離了他所熟稔的寫實犯罪,又拋開了寫意的群像喜劇模式,而是以誕生於17世紀的那不勒斯童話故事集《五日談》為藍本,採擷了其中的三則童話故事,分別為「女王」、「兩個老婦人」和「跳蚤」。馬提歐•加洛尼深深著迷於這些來自民間傳說的古老迴響,它們看似由童話作家吉姆巴地斯達•巴西耳訴諸筆端,卻從頭到尾都流淌著猩紅而古老的義大利民間血液。正如有人說言,《五日談》中的童話故事,黑暗得就像殘酷版《格林童話》的前身。

【黑童話的森林法則】

在藝術領域有兩種「臭名昭著」的騙子,一種是魔術師,另一種便是童話作家。當曾經懵懂的孩童長大成人,他們終將不再關心魔術或童話能否美夢成真,轉而更熱衷於探索魔術背後的貓膩、童話深處的殘酷因子。這就像義大利人摯愛的馬戲團,總是在嬉鬧喧譁的幕後藏匿著一群悲傷小丑,甚至可憐的畸形人。無疑,《故事的故事》便是這樣一部以成人視角輾轉天涯的黑童話故事集。

馬提歐•加洛尼鏡頭下的這三則童話故事,即被賦予了華麗復古的中世紀宮廷質感,同時又暗自湧動著神秘哥德的重口味氣息。影片中的三則童話故事就像一面三稜鏡,折射出人性不同面向的慾望和原罪。回想那些曾經令我們甘之如飴的兒時童話,彷彿都被烙上了「童年終將逝去」的母題,我們看到城堡崩塌,善惡顛倒,愛恨迷失,而王子和公主註定不能在一起。成人世界的陰影一次次將我們拖進茂密的黑森林,迫使我們遵循現實世界的種種,而所謂黑童話法則,無疑便是將所有苦心經營的美好一步步吞噬覆滅的過程。某種更殘暴的說法是,黑童話就是童年大清洗。

影片《故事的故事》講述了三則邪惡的童話故事,關於母子、姐妹和父女的慾望倫常和愛恨情仇,就像綻開在暗夜裡的三色堇,同樣見證著人性的黑暗面。

第一則「女王」是關於母愛的殘忍。女王聽信巫師偏方,為了能成功懷孕,她吃下了國王用生命換來的血淋淋的海怪心臟。然而,命運弄人在所難免,女王與烹飪心臟的女僕同時生下容貌神似的白化病男孩,宛如雙胞胎,卻無奈貴賤有別。女王的愛與控制幾近歇斯底里,她不允許王子與貧兒太過親近;她甚至不敢相信,母子親緣還比不上身世低賤的女僕之子。而她真正無法接受的是,兒子從母體上的徹底剝離。

第二則「兩個老婦人」是關於姐妹的叛離。花心國王迷戀老婦的歌聲,陰差陽錯與她摸黑上了床,發現蒼老真相的國王如夢初醒,將老婦丟出城堡。直到黑魔法將老婦變成妙齡美女,才終於贏得國王垂青,晉陞為新皇后。老婦的妹妹聽信姐姐謬言,以為剝皮就能重返青春,滿滿的慾望和嫉妒心至終釀成慘痛悲劇,而姐姐身上的魔法也終於煙消雲散。

第三則「跳蚤」是關於男權的扭曲。國王用自己的血養大了一隻跳蚤,無奈巨型跳蚤死了,國王悲痛萬分,他命人剝下跳蚤的皮,面向全國子民為女兒徵婚:誰能猜出這是什麼動物的皮,我就將公主嫁給他。君無戲言造成的後果是,一個茹毛飲血的野人成為了公主的夫婿,並將她強行挾持回巢。可怕的男權鉗制了公主的愛情自由,也締造了她的惡夢,直到沾染原始野性的公主趁機殺死野人的那一刻,我們才看清了黑童話的殘忍面貌。

在童話沒有變黑之前,我們的內心都是柔軟的,就像孩童純潔無暇的體膚。而在經歷過現實的霧霾悄無聲息的蠶食之後,我們開始走上同樣斑駁的命途,我們的內心漸漸變得堅硬,甚至鐵石心腸。所幸,馬提歐•加洛尼最終給《故事的故事》留下了一個看似圓滿的尾巴,當「跳蚤」中的公主被加冕為新一任女王時,白化病王子和娶了新皇后的國王都前來道賀。三則故事看似完美地構成了一幅歐洲中世紀的皇權圖景,而潛藏在完美背後的血腥真相,終將成為史官筆下的犧牲品。這一刻,現實照進童話。

【出生總被死亡玷污】

細看《故事的故事》中的三則童話故事,都有著民間傳說所獨有的奇趣怪談之味,既有明亮的童話元素,又有陰暗的現實回光,正如影片中對「出生」與「死亡」的描摹,總是伴隨著新的誕生與舊的死去,正如所有王朝的新老更替,也同樣如此。但究其根本,黑童話作為傳統童話的反面,便註定永遠逃不開悲劇的底色,那些滲透在故事葉脈裡的殘酷汁液,從始至終都流淌出最真實的河流。用電影中的台詞來說,出生總是被死亡玷污,而死亡僅僅只是出生的一個因素。

影片中的諸多「出生」,總是伴隨著「死亡」。在「女王」中,國王的死去換來了王子的新生,但巫師的殘酷預言也隨之應驗。可憐的女王意欲拆散雙生命運的王子與貧兒,卻終將無能為力,最終化身為心存惡欲的魔鬼,死在王子的劍戟之下。十月懷胎固然奠定了母愛的偉大,但兒胎剝離母體後的控制欲也鑄就了母愛的邪惡,至終釀成弒母悲劇。在「兩個老婦人」中,那對皮肉鬆弛、白髮蒼蒼的老姐妹,早已步入半隻腳邁進墳墓的晚年,而國王的召喚卻意外喚醒了她倆對青春歲月的追思。當黑魔法讓姐姐重獲新生,她終於如願以年輕貌美的肉體逢迎荒淫的君主,迎來人生第二春;遺憾的是,妹妹依然蒼老如初。童話之於「新生」,現實之於「死亡」,在這個故事中達成一種高度戲劇性的二元對立;直到妹妹剝皮至死、姐姐魔法失效,一切才重回伊始。而在「跳蚤」中,離群索居的公主同樣藉由野人之死,才最終達成重回故土的執念。然而,殺死野人後的公主已然不是原來的公主了,從溫暖如玉的金枝玉葉,變成手刃夫君的鐵石心腸,宛如一場千錘百鍊的進擊,造就新一代女王風骨。公主的這場精神祭禮般的「新生」,同樣離不開「死亡」之殤,除了性情愚鈍的野人外,還葬送了一整個可憐的馬戲團。

黑童話的黑暗之處便在於,你總以為會有魔法幫助他們,卻終究只是守株待兔的空想。在黑童話裡,我們固然看得到灰姑娘的南瓜馬車和水晶鞋,卻永遠等不到她和王子的美滿結局;固然看得到王子闖進荊棘密佈的城堡,卻永遠等不到吻醒睡美人的那一刻;固然看得到醜小鴨變成白天鵝,卻永遠難逃被人類屠宰的家禽的命運。無獨有偶,《故事中的故事》同樣如此,魔法註定拯救不了真正地遺憾,而更多只是搗毀美夢的催化劑。

印象中,全片最令人悲泣的一幕誕生於第二個故事的結尾。50歲的雪莉•亨德森扮演的老妹妹,穿著蓬大的露肩歐式長裙,踱過城堡外閉狹的街巷,她聽信姐姐的謬言,沿街乞求磨刀霍霍的屠夫幫她剝皮,以重返皮膚光滑的年輕歲月。真正開始剝皮的那一刻,殘酷得讓人無法直視,雪莉•亨德森的悲鳴宛如受傷的精靈,聲音悽厲如遙遠的絕響,道盡了整個中世紀的荒唐與黑暗。那一刻,彷彿重回帕索里尼的薩羅。此外,令我難以忘懷的是第一個故事中的那座迷宮花園,王后繞著迷宮一圈圈追逐王子,呼喚著王子的乳名,如同鳥兒呼喚雛鳥歸巢。殊不知,雛鳥離開巢穴、孩子離開母體的那一刻,藍天便成為所有。

縱觀影片中的三個童話故事,看似形散而獨立,卻有著共通的母題,亦即命運中的得與失,或失而復得,或得而復失,而埋藏於「新生之得」背後的往往都是「死亡之失」。膨脹的慾望,嚴苛的母愛,疏懶的父權,貪慕虛榮,爭名奪利,人世間所有的陰暗溝渠湧成一片湍急的慾望之河,卻被冠以「愛」的名義。當母愛或父權施於控制的開始,兒女的血液里便已然埋下殺父弒母的原罪火種,這是古老的俄狄浦斯王悲劇教給我們的最高級的藝術母題,它無關血緣倫常,無關道德藩籬,而僅僅只是人性的本能驅使。

導演馬提歐•加洛尼用平行分段的方法完成了這三個故事,不偏不倚,像一面等分的三稜鏡。片尾那個宛如「命運之神」走火繩的鏡頭,則展現了一種眾生平衡的理念,正如人所言,塵終須歸塵、土還將歸土。相較於「出生」之始因,「死亡」才是終極之果。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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