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戀》為什麼是我的年度十佳之一

《愛戀》是加斯帕·諾最溫柔最正常的電影，同時也和他的前作一樣「語不驚人死不休」，用3D拍性愛，是為了拍到戀人之間的那份親密，試圖去展示兩性關係里最私密的一面。性愛、精液和淚水都是相愛的明證，愛的越深，表達愛的方式也就越獸性，傷的也就越痛。

3D的目的是讓觀眾身臨其境，和主角共處一室，為了3D，攝影調度上相比以往也有了非常大的改變，攝影機在房間內採用縱深式的運動，房間就像一個打通的舞台，用斯坦尼康去拍穩定的運動鏡頭，礙於雙頭3D攝影機的重量，肩扛攝影對攝影師的體力是一項挑戰，所以這次並沒有太長的長鏡頭。

這部新片在攝影上相當正常，沒有《不可撤銷》那種360度快速旋轉，也沒有《遁入虛無》的那種全程POV視角，但美學風格上卻和這些前作一脈相承，用黑屏切換瓦解蒙太奇的剪輯邏輯，大量深焦鏡頭，畫外音敘事，還有以思緒主導的非線性敘事。這幾部電影給人的感覺是一樣的病態、壓抑和狂野，這回的瘋勁兒來自真槍實彈的性愛尺度，直接讓這片子被分級為X級，意思差不多等同於毛片。

我們該如何看電影，如何看藝術電影？有些電影，特別是主流電影，往往看的是故事本身；另一些電影，特別是一些藝術電影，它們的重點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導演如何將故事講出來，導演講故事的方式。同一個故事，換成不同的導演，拍出來就會是不同的電影，這又是那個「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說法，事實就是這樣，「哈姆雷特」大家都很熟了，重點是如何塑造，讓一切變得不一樣，更私人化，獨屬於某個人的版本。

肯定會有人詬病《愛戀》的故事，男主角墨菲靠畫外音敘事，講述自己有多痛苦，加上黑屏和意識流的剪輯，你就別指望這樣的拍法可以多麼深刻，能夠承載起家庭、生死、嫉妒和虛無這樣的主題，要說因為太重形式感讓故事顯得單薄確實也無可厚非。但《愛戀》的好並不在故事，而是看導演如何用鏡頭作畫，他在色彩敘事、意識流的剪輯和形式感的營造方面，簡直太出色了，以致於我覺得這片子可以入我的年度十佳。

片子的故事很簡單，一個下雨的元旦，墨菲收到前女友伊萊克特拉的母親的電話，在他們分手後，她成了癮君子，已經消失好幾個月了。當下的婚姻生活像一座牢籠，對前女友唸唸不忘的墨菲患上相思病，開始回憶他們兩年的愛情生活。導演在墨菲家的建築結構、道具和色彩等方面非常的出色，特別是色彩，藝術指導在這方面簡直就是心理學專業的，對於色彩對人類潛意識的操控非常有研究。下面我們用截圖的方式來簡單的分析一下。

這是墨菲的家，現實的部份，背景聲一直是雨聲。



慘白。像是退了色的記憶，低落，讓人提不起情緒。

這是回憶的部份。



暗紅。憤怒，壓抑之感。

同一個房間內的不同區域，主色調也不一樣。



一上來是兒子的房間，橙色主導。橙色的色彩構成，是兒童的色彩，在潛意識上給人積極、主動、天真之感，但橙色也是苦樂參半的顏色，它的另一面是自大、自私、孩子氣。



洗手間的牆壁是黃綠色，每當墨菲要打電話的時候，這抹黃綠色就會出現，黃綠色在這裡是為了給人破敗之感，瀰漫著病態，索菲亞·科波拉的《處女之死》里女孩的房間就用這種顏色。



當墨菲從洗手間一轉身，後面門廊的燈是淡黃色，這裡的燈光就是有意設置的，導演一直在根據敘事的需要操控畫面中的色彩。黃色是一種執迷的顏色，是一種矛盾色。



當墨菲和妻子奧米、兒子加斯帕出現在同一個畫面中的時候，左右卻是兩種分裂的色彩，這肯定不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同樣用色彩來表現人物的性格，大家可以看到黃色在演員服裝上的運用。黃色代表著純真和活力，到了墨菲身上也可以說放肆和警示，他的嫉妒、不成熟和自私，黃色就是這樣一種矛盾的顏色。隨著愛情的複雜化，女主角身上變成了紅色，再到深紅，這種紅也從浪漫和情慾變成了憤怒和壓抑。而奧米卻變成了圖6中的那種灰色，失去了色彩。

用色彩對人類潛意識的影響來敘事，沒有這方面的知識，你甚至不知道你被導演操控了，而且人類的潛意識是共通的，導演總能把這招玩的萬無一失。很大好萊塢的電影裡也是這樣的在用，只是很多時候一般的觀眾察覺不到而已。

《愛戀》的剪輯也同樣出色，更多算是導演的作者化風格。比如圖6里墨菲說到兒子，下一鏡頭是圖12.



兒子是怎麼懷上的，因為一個破掉的保險套。



再一個鏡頭，奧米說自己懷孕了，墨菲讓她再測一次。



再下一個鏡頭，奧米又測了一次。

片子全程都是這樣的剪法，用剪輯來模擬一個人的思想，這其實也夠瘋狂的，也攝影機360度快速旋轉或者第一人稱POV視角差不多。靠剪輯製造意象化的蒙太奇，模擬主角的思緒，我們跟著主角來到不同的時間和現場，跟著主角的思緒在瞬間飄飛。



好吧，我什麼都不說了，算是《遁入虛無》的升級。

但就這些，從電影視聽語言的角度來講，加斯帕·諾不僅是導演，更像是一位藝術家。




這片子還有一些讓人津津樂道的彩蛋，比如圖15和圖16，在墨菲自己的小天地裡，導演的《獨自站立》VHS盒子成了他的小倉庫，影碟架旁邊就是《遁入虛無》的愛情旅館模型。加斯帕·諾說他喜歡將自己生活中熟悉的東西放進電影裡，這會讓他有安全感，所以他用母親的娘家姓墨菲給男主角命名，男主角的兒子叫加斯帕，伊萊克特拉的前男友叫諾，他一直喜歡用自己家人和朋友的名字給劇本裡的角色命名。墨菲定律？伊萊克特拉是希臘神話裡阿加邁農合克萊登妮絲特拉的女兒，有戀父情結，寓意光明陽光？你確實可以這麼解讀。



 《愛戀》其實也不算半自傳，但確實也是諾自己生活中熟悉的經歷，他想拍這樣一部X級的情色電影也是由來已久了。它的故事其實非常的完整，你很難相信，它的劇本只有7頁紙，差不多60場戲，大多數的台詞還都是演員的即興發揮。

其實很多作者化的導演都喜歡把自己的生活放進電影裡，讓熟悉他們的觀眾覺得，看片就像在一起成長，感覺導演是位熟悉的老朋友，加斯帕·諾就一直這麼壓抑黑暗，據說他之後的長片是關於精神虐待，非常的殘酷和憂鬱，而這之前他可能會為頭戴虛擬現實顯示器Oculus Rift拍一部短片，繼續抱著好奇心探索新技術，估計哪天就不是拍3D意在射你一臉那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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