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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動物園 The Lobster

龙虾/单身动物园(台)/ΟΑστακός

7.1 / 297,116人    119分鐘

導演: 尤格藍西莫
編劇: 尤格藍西莫 艾希米斯菲利浦
演員: 柯林法洛 蕾雅瑟杜 班維蕭 瑞秋懷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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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dyroyal Tea

2015-12-01 14:00:03

《龍蝦》:孤獨的逃逸者


  2011年,希臘導演歐格斯·蘭斯莫斯憑藉電影《狗牙》(Dogtooth, 2009)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在《狗牙》中,導演建立了一個與外界徹底隔絕的極端集權家庭,一對父母通過絕對的權威和對語言的顛覆徹底控制著他們三個孩子的思想。在蘭斯莫斯2015年的新片《龍蝦》中,他又將另一個「主義」推至極致——烏托邦。他再一次了建立一個與現實社會截然不同、卻又何其相似的世界。這裡的制度要求:人人應該有伴侶,人人應該幸福快樂地生活。所有不滿足這個生存標準的人們是無權生活在城市中的。

  影片的前半部份一直伴隨著一個出處不詳的女聲畫外音,她向觀眾們解釋著正在發生的一切。男主角David (Colin Farrell飾演)是一個中年發福的建築設計師,他原本和妻子一同生活在城市中。在這個陰沉的城市裡,面無表情就是人們的表情,波瀾不驚就是他們的情感,只有擁有伴侶才能被算作一個正常的人,才有資格在城市間行走。在和妻子離婚後,David被大巴車接到了位於郊外的一處高級酒店。 這個酒店專為患「單身病」的成年人士而設,目的是讓這些「不正常」的成年人在為期45天的治療內遇到新伴侶、墜入愛河,並最終以「正常人」的形式返回城市。沒能成功找到伴侶的,將被變成動物,流放到大自然中。離異後,David順理成章地被扭送到了這家酒店。隨他一起來的還有一隻狗——他昔日的哥哥,因為沒能在規定時間內找到伴侶而被變成了一隻狗。

  在這樣一個極其壓抑、沉悶的封閉空間裡,住客們,或者說是患者們,被沒收一切私人用品、被要求穿著酒店派發的統一服裝。每一對新結合的伴侶都必須說出他們互相吸引的理由,比如倆個人都經常流鼻血。不僅如此,酒店工作人員還會對住客們定期進行 「愛的教育」,主要是通過情景劇向住客們灌輸沒有伴侶的可怕之處:男人獨自吃飯被噎到,由於沒有女人的及時搶救,死了;女人獨自走在街上,由於沒有男人的陪伴,被強姦了。同時,醫院女服務員每天都為每一位單身男士模擬性交,以便讓他們感受到有伴侶的性生活是多麼美好。

  當電影第一次展現酒店住客們被送往森林的場景時,觀眾們並沒有被交代更多的背景,而是被生硬地從本片中少見的大量暖色鋪蓋舞會場景中抽離出來,又立刻被置入昏暗的充斥著冰冷空氣的巴士車廂。住客們身上穿的還是舞會上統一的花裙子和襯衫,卻手擎獵槍,一個個表情冷漠,鮮有人說話。此時觀眾們不禁要問: 這些人要去哪裡?是演習還是外出打獵?為什麼拿著獵槍的他們毫不驚慌?接著,伴著一長串慢鏡頭和貝多芬的絃樂四重奏,真相揭曉:這些人穿梭在森林間,將獵槍的瞄準了他們的同類——人。成功殺死一個人類,便可換取在酒店逗留的更多時間,也就是更多的作為人類生存下去的可能。於是剛才還坐在同一個車廂里沉默不語的人們,此時卻變成了敵人。

  所有這些規則、「愛的教育」甚至狩獵活動之所以如此理所應當的存在,是因為人們預設了這樣一個前提:人與人之間並無二致,人性本身也沒有任何獨特、 寶貴之處。 正因為這樣的規則被推至極致,才沒有人在參與狩獵後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或愧疚。當所有現實世界的道德準則都被統統拋棄,去定義它到底是「烏托邦」還是「反烏托邦」便已失去了意義。
 
  影片中, 人類的一項特權就是可以任意選擇死後被轉化為的動物。狗、兔子是大多數人的選擇,馬和駱駝則相對少見。享受著尚存的這一點點自由,男主角David選擇成為一隻龍蝦。原因是龍蝦對伴侶忠誠,堅持一夫一妻,並且能活一百多年,並且他還喜愛海洋。誠如酒店經理所說,這不是一個尋常的選擇。就像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象的消失》中龐大、行動緩慢的大象註定與這個飛速前進的世界格格不入,想變成龍蝦的David註定成為了這個扭曲世界的局外人,一個孤獨的逃逸者。

  在自己的哥哥——那隻狗——被自己的配對伴侶殺害後,David成為了這個酒店的叛逃者。他逃離了酒店,加入了隱匿在森林中的「孤獨者」(the loners) 。孤獨者們定期假裝伴侶進入城市採購、探親,他們的女首領(Léa Seydoux飾演)嚴禁成員間產生任何曖昧或伴侶關係。

  然而龍蝦終歸是不屬於森林的。在團隊活動中,David愛上了另一位孤獨者 (Rachel Weisz飾演),也就是一直作為敘事者的畫外音的女主人。他們的共同點是都有一雙近視眼。儘管一再隱藏,他們的戀情還是被孤獨者的首領察覺。作為懲罰,近視女被首領奪去了視力 。憤怒的David進而殺死了孤獨者首領,並帶著伴侶逃離了森林和孤獨者們,以一對「非法」伴侶的身份試圖再次回歸城市。然而此時的他們,被單身病治療酒店追殺,叛變了孤獨者團體,更不屬於合法的城市居民。David和他失明的伴侶在曠遠群山和無盡的公路的陪襯下,蜷縮著渺小的身軀,逃逸在這個世界的邊緣。

  伴侶失明後,他們的關係也隨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原本聯繫著他和伴侶的唯一紐帶——近視——不復存在,理論上講,這兩人失去了作為彼此伴侶的動機。伴侶要求David也戳瞎雙眼與之作伴,再次成為名符其實的一對。在電影的結尾處,David獨自咬著紙巾,對著一把餐刀,久久不忍下手。孤獨的逃逸者是選擇獨自孤獨,還是放棄光明與伴侶相互取暖,他或他們最後又是否能在城市苟且偷生?在結尾處清冷的畫面中,導演並沒有給出答案。

  在這部電影中,導演既沒有批判婚姻制度本身,也沒有讚揚森林裡標新立異的獨身主義。用蘭斯莫斯自己的話說,他在本片中首要表現的主題就是愛:真愛是否存在,人們又該如何找到真愛。通過對愛、伴侶關係和孤獨的探討,蘭斯莫斯將諷刺的矛頭指向了畸形的社會規則,和試圖塑造千篇一律的單調人類的體制——如果他們尚可以被稱之為人的話。從被規定相愛的時間到被規定什麼樣的兩個人才可以相愛,他們已經被太多太多的規則而束縛、扭曲。也許表面上,這種極端的情況並不常見,但事實上,在現實社會各種各樣的慣例、制度中,這種企圖將個性統一化、同一化的洗腦從未離我們遠去。

  與導演六前的作品《狗牙》相比,《龍蝦》少了些敏銳,也少了些微妙的情感上的參與。雖然這部電影依然有著導演標誌性的黑色、荒誕的幽默,但它對於現實的諷刺更多的是靠一種直接的方式表達出來的。比如辦理酒店入住時,工作人員表示性傾向一欄沒有「雙性戀」這一選項,只是因為系統壞了一直沒修好;比如酒店經理表示如果一對配對成功的伴侶若感情不和,酒店可以給他們派發一個小孩,「這通常很有幫助」。這樣的諷刺雖然直白易懂,但除了博得觀眾一笑外,明顯力度不足,反而使影片顯得有些鬆散。

  總體來說,作為一部以反烏托邦為題材的電影,《龍蝦》在敘事、場面調度、背景音樂等各個方面都勝於同題材的電影。通過大量的固定鏡頭和慢鏡頭的穿插,蘭斯莫斯把一種格式化的沉悶世界與荒誕而充滿諷刺意味的戲劇性結合在了一起。就這點而言,我不得不在文章最後提及這部影片最開頭的部份——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士在一個陰冷的下雨天開車經過一片鄉村,她突然停車,下車射殺了一頭正在路邊吃草的驢。這一舉動突如其來,然後她便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繼而片頭出現。雖然在接下來的整部影片中,這個段落再也沒有被提及,但這短短幾十秒的憋悶而荒唐的鏡頭卻成了整部影片氣氛的縮影。

原載於《看電影》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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