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

  會有這樣的時刻，你坐在人聲鼎沸的房間，面對每一個都在談笑的人，如同隔離一層空白的牆，如何無法融入，這不是屬於你的地方，你卻無法離開。生活如同一場誤會，無所預料，不知所措。被迫拉入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不由衷的微笑，說不出口的拒絕。
  會有太多無形的束縛在身，甚至緊到難以呼吸，然而只在自身遭遇的這番環境下才觸發如此真切的痛楚感，他人的境地無法感知，甚至不能理解。彷彿它只深藏於海水之下，不論其暗流如何湧動，海平面依舊如止。

  當伍爾芙將口袋裝滿石塊，沉入流水結束自己生命之前，已是受盡精神的折磨，更厭倦了一次又一次噩夢的重複。她的溺斃，是在生命的雙重束縛已鎖住喉嚨，在無形牢籠已教她窒息後，奮力與生命掙扎的最後一步。她給丈夫的那封信中，留下的是她最無奈的筆觸，也記錄了她在逃脫牢籠後的釋然與寬慰。
  嚮往倫敦的喧鬧生活，想要真正按照自己意志而生活，但這相伴而生的是無法抗拒的會再次復發的精神疾病。她又一次被丈夫拉回冰冷的英國郊外，如同一隻被囚禁於花園中的將死的鳥。對她來說，這樣的生活是牢籠，她願選擇將自己淹沒於流水之中。只將她期許的自由生活，全數賦給筆下那個喜歡在星期天獨自出門買花的達洛微夫人。

  庸俗的生活可能也是我們很多人不得不面對的，就像一個牢籠，困住所有不曾展開的生活的可能性，讓我們窒息，不得逃脫。我們有理由相信蘿拉在看過《達洛微夫人》之前也曾對自己已擁有的殷實生活感到滿足，世俗生活的瑣碎足以麻痹自己敏感的靈魂。若不是某些契機她不會意識到，生活早已脫離價值，人被時間分割，被房間分隔，生命全都切分好，只是在一個一個地用完它，在規定好的空間內遇見限定的人。
  然而就是這樣的無窮迴圈一般的生活，逼迫她用盡力量逃離，雖放棄了自殺但最終選擇離開家庭，逃離曾經不敢背棄的原則，做出似乎無法被原諒的選擇。請別用責任的信條將其綁架，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真正貼合自己內心的軌跡，於是逃出了那扇快要關閉的牢門。

  在紐約街頭自由行走的克洛麗莎似乎便是伍爾芙筆下的那個達洛微夫人，她的生活已是自由，清早親吻同性愛人的額頭，出門買花拜訪友人。然而此處的她卻角色調換，將自己摯友理查困於牢籠。她迫使理查參加他並無意願出席的聚會，然而理查，一心只想尋求死亡。理查明白，他的留存只是為著克洛麗莎內心的寬慰，他純粹已不在按自己的意願而活著。
  然而最終理查跳下窗台，摔破了牢籠逃了出去。留克洛麗莎站在空房間，目睹自己生命中的巨大變化。至此，她只能為自己而活。這時候才明白，她雖然死死困住了那個靈魂，其實也是為自己設下了無形的牢籠。曾經的笑容只是強裝，她對空虛的恐懼早已超過了理查，對庸俗生活牢籠的恐懼已成散不開的陰雲，只有理查出現才會帶來一道曙光。

伍爾芙說：「要直面人生，永遠直面人生，了解他的真諦，永遠的了解，愛它的本質，然後放棄他。「我們所不能逃避的是生命的本質，所不能倖免的是生活的災難。恐懼到窒息，不如衝破，不如遠離。密不透風、鎖緊喉嚨的生活，該如何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