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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The Master

师父/师傅/TheFinalMaster

7 / 1,648人    109分鐘

導演: 徐浩峰
編劇: 徐浩峰
演員: 廖凡 宋佳 蔣雯麗 金士傑 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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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zenmoon

2015-12-05 22:29:34

俠客的沉重肉身


    (文/楊時暘)
    衝著武俠片的名頭來的人可能要失望了。即便《師父》拿到了金馬獎的最佳動作設計,但它也不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武俠片」,或者更精確一些說,它絕不是一部大多數普通觀眾心中想像的那種武俠片。它的打鬥部份其實很少,動作很小,缺乏表演性,悶,冷,有些點到為止又有點裝模作樣。而更多的人對於武俠片的欣賞是來自於那種具有排演性的武打動作,那些花哨的交手,交織錯落的躲避與攻擊,飛天入地。但問題在於,某種程度上說,那些不是武打而是舞蹈。那些武俠片其實是一種硬朗和熱血的歌舞片的變型。
    
    直到後來,人們有意識地消解掉那些不可思議的動作,把武術更加引領至格鬥,那些拳拳到肉的動作才具備了現實主義的氣味。但是中國的武俠片,更多的還是強調著浪漫主義的底色。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熱愛武俠的徐浩峰用《師父》重述或者說還原了武俠。那些人都不再空中飛舞,永遠也無法脫離地心引力,這部電影中的所有武林中人都有著沉重的肉身。徐浩峰其實更像一個學究、考據家和研究者,他曾書寫過眾多有關武林的故事,或真或假,也研判過中國武俠片的源流,對那些一個個飛天動作背後隱藏的、中國人的深層焦慮都有著冷靜甚或冷漠的觀察。所以,當他自己掌鏡,他無意中就把影像變成了文本。相比於《倭寇的蹤跡》中的那些枯槁,《師父》其實已經有趣得多。但是即便如此,它還是更像一本書,而不是一部電影。他剔除了有趣的一面,戲劇化的一面,衝突的一面,只是不知道這做法中有多大比例是他有意為之。

    按照電影架構來說,《師父》講述的無非是民國時期天津的武林故事,一些圈內近乎怪癖的江湖規矩,一些人情險惡,一些性命的斷送與義氣的伸張,但仔細看看其實這些都是幌子,就像那些打鬥的動作是幌子一樣。《師父》講述的就是時代轉折,以及這時代轉折之前一瞬間人心的慌亂。
人之於一個時代,有些恰逢其時,有些終成炮灰。我們應該換個角度看待《師父》當中的一個個武林中人,他們只是時代佈局下的角色。就像大機器時代來臨時的產業工人,自己的存在感開始劇烈晃動,晃動得人心早已散掉。

    時代車輪滾滾向前,武術就成了一個笑話,維繫著空架子,幾乎代言著落後的生產力,尚未坍塌但又搖搖欲墜。而從事武術的人,就更像一個個笑話,保持著詭異的規矩和自以為是的體面的同時,也早就洞穿自己終將被時間吞噬的命運。就像金士傑說,武術的未來在軍界。你看,軍閥來了,武俠有什麼用?火器來了,拳腳有什麼用?軍閥是權力、是體制,是集團性力量;武俠是散漫、是個人,是流浪式的存在,田園牧歌被取代了,浪漫主義被取代了,個人散漫的生活狀態被取代了。金士傑臨走,留下了眾多護具,說要讓軍人穿上訓練用,武林中的人和術等於都被攪散了,金士傑挎著洋舞女去國外種可可,留下的用具和技術被體制收編了。黃覺穿著軍裝去比武和切磋,該做的事,他最後還是做成了,後來前去武館參加活動,被一群武行的人圍攻,拍案而起的人很快又都坐下了。他們表演了一下人神共憤的俠氣,很快就變回識時務者為俊傑的乖巧。
    
    這電影中的幾股力量都有意思,腳行、武行、軍界,各有各的規矩,但這三種人的等級屬於依次晉陞,贏的,最終還是處在鄙視鏈頂端的人。

    武林其實是不存在的,某種程度上說,它就是一個想像共同體,一群三教九流的人,在業餘時光中操練一些把式,有一些獲得了名聲,建立培訓機構以此謀生。如此而已。而很多人將這一切精神化、意義化,與受眾一起共構成了一個有著特殊精神追求的小圈子。其實更像是失意者對失敗生活的精神遮羞布。世界在技術層面上不停精進,中國在幻想層面上耀武揚威,所謂你有大炮,我有神功之類。這一點,如果能用真正冰冷的理性去看,就無比讓人心酸。我們無法追趕上世界的潮流,我們就連學習和倣傚都不去做,而是自己建立起一個獨立而魔幻的幻想世界,在其中鼓舞自己的士氣。所以,除了把那些武林人士描述成飛簷走壁,舉手奪命的高深莫測之人以外,武俠還一直強調某種氣節,所謂俠氣和俠骨。但在《師父》中,這一切也都被取締了,甚至其中的人都做著與俠骨相悖的事。

    《師父》中的每個人差不多都有點蠅營狗苟。金士傑說著念及武林的話,最後挎著俄國舞女去了南美種可可,用自己半生名聲換了幾張房契銀票,他哆哆嗦嗦就著陽光翻來覆去地看;廖凡背著工具箱早出晚歸,和媳婦啃螃蟹,纏綿悱惻,想著讓徒弟踢館之後,自己才有機會把南方小門派傳下去,看著好像有點為了大義忍辱負重,但實際上,也都是算計著讓別人成了犧牲品,自己得道;更不用提他來到天津,在起士林和金士傑商量著改變武行的辦法,其實那也都是交易和密謀;蔣雯麗裝腔作勢的擺門面,但其實也是在各種勢力之間鑽營,她早看清楚大勢已去。

    所以,從道義的角度去看,這其中沒什麼人真的有道義,廖凡的徒弟,最後倒是接通了道義,他身上插著刀追著車的方向向天津跑了50步,跑到了死。幾個軍人看到了他的奔跑,也看到了他的道義,但又怎樣呢?車裡都是血腥味,他們說:「抽根煙,去去血腥味。」血腥味散了,武林也就散了。

    其實,到最後顯出道義和精神光芒的,好像都不是那些真正意義上的武林中人,反倒是被莫名捲入的人,最後也沒得到任何好下場,比如廖凡的徒弟,一個混混兒誤入武林,成了犧牲品;比如宋佳,有自己的命,想嫁個男人改一改這命,但最後還是孤身一人茫然無措。廖凡最後顯得不管不顧,意氣用事得倒像是還了武林的魂,但終究也挽不回整體意義上的敗勢。
時代的車輪滾滾壓過,有人螳臂當車,有人順勢逃遁。你很難是說那裡面的人哪些贏了,哪些輸了,但確鑿的是,哪些活著,哪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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