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艷譚 一場春夢三十年

    《聊齋誌異》中自成一體的小故事，人物靈動，情節曲折，高潮迭起，天然是影視劇改編的絕佳源泉。從1922年根據《嶗山道士》改編的第一部聊齋電影《清虛夢》，到2014年因柯震東而折戟沉沙的《捉妖記》，近百年的時間裡催生出的有關影視作品多如牛毛數不勝數。編劇們在改編劇本時，肯定會對原作進行二次創作，也就在所難免地摻入時代特徵，譬如1935年的香港版的《馬介甫》，把蒲翁筆下的悍婦拔升到了賣國賊的高度，與當時的時局有關；1981年浙江版的《聶小倩》，則強調的是聶小倩敢於同惡勢力鬥爭的獻身精神，隱隱帶有些樣板戲的氣質。不過，時代特徵最鮮明的，還要數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香港影壇出品的一系列《聊齋》電影，可能你會首先想到張國榮的《倩女幽魂》，不好意思，我不會談它，因為它不具備我接下來將要說的電影的基本特徵。那是啥特徵？別急，我先擦下口水。因為八十年代末，情色聊齋的時代到來了。

    1988年11月10日，香港頒布《1988年電影檢查條例草案》，換句話說，香港開始實行電影分級制度了，正是此舉刺激了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到來。同時，「三級片」一詞也開始響遍大江南北並荼毒無數清純少年。很多人心目中的「三級片」即是色情片，其實色情只是三級片的一部份，暴力鏡頭、大量粗口等容易導致18歲以下青少年兒童產生不良意識的情節的存在，都可能使影片被劃入三級片的行列，當年我的一個小夥伴興沖沖地買了一部封面印著「三級片」的盜版光碟，脫了褲子等了一個多小時，最後卻在失望中默默地繫上了腰帶，他倒是學會了用粵語罵人，「我屌妳個閪、我屌你個嘴」，我們也不理他，反正又聽不懂。
    不過，三級片還是以情色片為主，在香港電影新審查制度伊始的兩個月內，送審的200多部影片中超過半數是三級片，那段時間審查委員會成員們總是出現面紅目赤、口燥咽乾的上火癥狀。這些三級片中，相當一部份都是從優秀的中國古典文學名著中汲取靈感的，像《玉蒲團》、《金瓶梅》、《燈草和尚》等，都為導演編劇們創作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作品提供了豐富的素材。除此之外，《聊齋誌異》竟也成了最熱門的題材來源之一。也難怪，《聊齋誌異》近500篇故事中，寫兩情繾綣男女之事的實在不在少數，不過蒲松齡寫的含蓄而吝嗇，到了關鍵處往往用「狎情盪甚」、「顛倒衣裳」等詞一筆帶過，至於具體細節，需自行腦補。既然電影審查放開，有了拍三級片的條件，那「此處省略……字」的內容，便可以紮紮實實地填充起來了。1988年至2010年左右，能留下名字的三級片大約有500多部，而其中名字上就帶有「聊齋」二字的便有40餘部，另外還有相當一部份從《聊齋誌異》中取材但另外起名的。這些電影良莠不齊（其實嚴格說來都要歸在「莠」的行列），甚至大多數都是胡拼亂改，意圖借情色的幌子博人眼球賺點票房而已，因而很多已經查不到任何資料了，如今能找得到資源的，就算是大浪淘沙後的良心作了。
    
其實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審查尚未放開的香港，就已經有人打起情色聊齋的念頭了。只是當時有活色生香鏡頭的電影還不叫三級片，它有一個更文雅的名字——風月片。風月片的背後有一個大佬級的導演，就是當時邵氏電影公司的頂樑柱李翰祥。李翰祥的風月片不像後來的三級片單純追求聲色快感，而是擅長雕琢考究的細節，情色鏡頭拍出來竟是曖昧而不淫蕩，情色而不鹹濕。1979年邵氏出品了一部名為《鬼叫春》的風月片，算得上是最早的情色聊齋。這部電影以《畫皮》為主線改編而來，但其中卻還雜糅進一些其他鬼狐故事。如開篇是唐代的三姐妹開店，騙住店的兵將吃餅，吃餅後的兵將變成了牛，王將軍發現秘密，偷偷換餅，騙三姐妹吃下，使她們變成牛。這個故事的原型在唐代孫頠的《幻異志》、薛漁思的《河東記》和宋代《太平廣記》中都有收錄，原名為《板橋三娘子》，故事中吃餅的人是變成了驢，當然也沒有電影中的情色情節。電影中，兵將都是先與三姐妹來一段嘿咻好戲，正興奮時驀然變成了牛，也算是「做牛也風流」了。隨後故事進入第二部份，被王將軍變成牛的女子修煉千年又變成人形，便是畫皮女，而王將軍則轉生成了《畫皮》男主角王生。這部份基本上按照《聊齋誌異》中的線索而來的，只是在畫皮遇到王生之前，先勾引了一個小鬍子，可這小鬍子在床上不給力，畫皮那裡還沒開始他就結束了，台詞是「沒火惹火，惹上火你又沒水澆」，惱怒之下先把小鬍子吃了，似是在告誡男人沒有金剛鑽就別瞎攬瓷器活。畫皮又來勾搭王生，此處蒲松齡在書里只寫了個「乃與寢合」，電影自然要強調那通顛鸞倒鳳，王生不愧是將軍轉世，戰鬥力頗強，讓畫皮意亂情迷。我一度以為李翰祥會讓畫皮愛上王生，但接下來還是按部就班，畫皮吃掉王生的心，高人滅畫皮，乞丐搓灰救王生。這過程中有個細節，一個道行不高的牛鼻子在與畫皮媾合時，JJ被螃蟹夾住，似是從《嬰寧》篇中得來的靈感。總體上說《鬼叫春》除了名字等而下之外，質量上還是上乘，超過了之後的大部份情色聊齋片，李翰祥功不可沒。

    80年代，李翰祥一度離開邵氏到大陸發展，一時無人能接過風月片的大旗，十年間也便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情色聊齋。直到1988年開始實行新的審查制度，真正的聊齋三級片才風生水起。1990年，跟隨李翰祥做過攝影的藍乃才執導了最具生命力的情色聊齋系列的第一部——也是最經典的一部——《聊齋艷譚1：艷魔大戰》。在隨後的近20年時間裡，《聊齋艷譚》以沒有最爛只有更爛的氣勢將這一系列一直延續到了2009年的第10部，不過相互之間在導演、演員上基本沒有任何關係了。藍乃才當時正踏入導演事業的黃金期，故而在《艷魔大戰》上頗為用心，靈感取自《聊齋誌異》中的《五通》，但內容基本與小說中無關。小說中的「五通」是一匹馬、兩頭豬和另外兩個不知何物的妖怪，但電影中的「五通」只是一個吸陰補陽的神魔，他採花的對象也直接升級到了三隻頗有修行的狐妖。妖狐因貪戀肉慾而被五通吸去千年修為，及至發覺，才在老道的幫助下消滅了五通。
    
這應該是筆者少不更事時看過的第一部三級片，所以印像極為深刻。影片的前半段山明水秀風景宜人，狐妖和窮書生之間的愛情戲、動作戲以及愛情動作戲令人血脈賁張，但到下半段風格突變，書生原形畢露，變成一隻面貌醜惡黏黏糊糊的猙獰怪獸，風月無邊的畫面也被噁心驚悚所替代。本來意圖學習青春期性健康的筆者前一刻還如打了雞血一般，下一刻便被打擊得再無興緻，少年人健康積極的心理被幪上了一層陰影，從此知道了《中學生守則》中提到的「遠離色情、暴力」的重要性。但好了傷疤忘了疼，不久之後，筆者就被另一部更為暴力血腥的電影震傻了，那就是《力王》。差點忘了，它的導演也是藍乃才。
一年後《聊齋艷譚2：五通神》問世，它依然講的是五通的故事，除了借取小說中妖怪貪淫好色的性格，其餘情節都是原創，在此不再贅述。值得一提的是主角黃秋生，他的變態之路就是從這部電影中的五通神開始的。

    正如前文所提，《聊齋艷譚》竟然莫名其妙地像一個品牌一樣延續了下去，平均兩年一部，又分別拍攝了《燈草和尚》、《荷花三娘子》、《嬰寧》、《玉女聊齋》、《月宮寶盒》、《陸判性經》、《聊齋畫皮》和《聊齋連鎖》，或只是從小說中取某些靈感，或按照小說故事安排情節，但都少不了佐以少兒不宜的香艷畫面。當然在《聊齋艷譚》系列之外，還有一些情色聊齋片，像《聊齋金瓶梅》（實際是講的《鴉頭》的故事）、《聊齋驚艷》（《聶小倩》的故事）、《聊齋之艷蛇》（不知道講的啥事，但主演是曹查理，所以確定是三級片無疑）等等，基本都屬於票房炮灰。我特別想批評一下《聊齋艷譚10》的製作團隊，當時時間已經來到了2009年，周迅、趙薇主演的票房大作《畫皮》已於一年前上映，大概團隊想借一借《畫皮》的東風，重振《聊齋艷譚》的雄風，可製作出來的電影照樣泥牛入海，大家完全不知道有這樣一部影片問世過。其實，如果再沉住些氣，琢磨出個稍微像樣點的劇本來，耐心找幾個小有些名氣又急於出頭的演員，關鍵是再從島國請一位女星（你懂得）來助陣，然後冠上《3D聊齋艷譚》的旗號大加宣傳，你看吧，深受宅男們熱愛的就是它而不是《3D玉蒲團》了。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