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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The Master

师父/师傅/TheFinalMaster

7 / 1,648人    109分鐘

導演: 徐浩峰
編劇: 徐浩峰
演員: 廖凡 宋佳 蔣雯麗 金士傑 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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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彼

2015-12-12 04:39:23

徐皓峰拍的,是你我當下的窘境


無論是武門還是任何圈子,掌握霸權和話語權永遠是少數。哪有什麼百家爭鳴,「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並不是沒有其他門派,小門派多著呢,只是這兩家霸佔著主流話語權威。

所以陳識從廣東到天津想立名,功夫如此了得,但也打不穿當時的霸權,就更不要說那些功夫一般還在修煉階段的小輩兒了,您那,最好想都不要想,出路只有一條,就是跟著這些大門派混,當然,人家門派也不會教你真本事,等你青春耗盡了,攢點小錢娶了媳婦了,也就不想折騰了。功夫?算個屁!只要掌握話語權威,自然有人供著吃喝,不濟了還能賣賣祖上留的家當,外人來了那就一致搞死他,再不濟了,招安唄,陳識就算開了武館,也早晚要進這個體制。江湖,哪兒有打打殺殺,這才是常態。


所以,功夫分兩種,一種是師父有本事的,一種是師父沒本事的。

本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手上有點硬活兒。那問題來了,既然後一種是師父沒本事,又為何也算功夫呢?

因為,手上沒硬活兒,還能在江湖上立足的,那就更得靠著一套「功夫」。在《一代宗師》里,前者叫里子,後者叫面子。而《師父》中,被一年多學成的徒弟耿良辰挨個兒把館給踢了的,基本上都是後者,因為他們手裡已經沒硬活兒了,或者說早年立派時候有,後來漸漸就沒了的,他們存活,靠的是門派之間互相照應抱團撐下來的。

所以有評論說「老祖宗鑽研了幾百年的玩意兒,在西洋的槍炮面前,好像突然就沒用了。」這話就說錯了。

天津的武行敗給的不是槍炮前面,是自己個兒裡面爛成了渣,所以從南邊來了個拳師,花一年月教個徒弟就能把館踢了,難道真的就詠春拳、八斬刀利害,其他的兵器都不行?絕對不是,還是自家功夫差了去了,所以來個外鄉人,稍微耍狠要立足,就挨個兒給踢了。

所以就出現了故事的開場,但凡內中損耗虛弱的,就只能靠巴結軍界,靠賣賣祖上的鎧甲,靠耍點兒陰謀、人情、拉幫結派繼續撐著面子。外邊兒一提是「武行」的,實際上,裡面已經垮的不像樣兒。

這就又出現三種當徒弟的:
一種是師父有本事願意教的;
一種是師父有本事不願意教的;
當然還有一種是師父沒本事也沒得教的。

有意思的是,往往一個行當排最頂級的,多是沒本事的,宋江是,劉備是,電影裡蔣雯麗演的鄒館長也是。鄒帶著人追進陳識教徒弟的房子裡,氣急敗壞說:「連踢八家武館的戰績就是這東西練出來的?」為什麼,因為她不是「不教真的」,她是壓根沒見過真的。見了真的,自然就沉不住氣。然而擱任何一個行當,你沒進圈子,永遠就不懂這點,站在外面看,以為這師父多風光,多牛逼,等拜了師門後就傻了眼,只能跟著一幫師兄弟靠武行的牌匾字輩混著。所以,有趣的是,師父沒本事,往往徒弟反而最多。為什麼,因為師父名氣大,世上的人多是慕名而亡實。所以凡鄒館出場的鏡頭,圍著一大幫徒弟,不過必須得端著幾把槍。所以基本上,電影裡沒名沒號,一交手一招被KO的就屬於她的徒弟,就算端著槍躲在門後面,陳識也看不上眼,上面這第三類就是說她徒弟的。
  
所以在電影后面,戲台上四把戰身刀架到陳識脖子上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就得了個生的機會,他說讓徒弟們穿上鎧甲,我跟他們過過兒招,也好讓他們學些真東西。什麼意思,換言之,陳識知道,當時津門裡面這一群弟子都沒怎麼學過真活兒,甭管當時武行還有幾位師父有真本事,武行看著多熱鬧,總之都沒人願意往下傳,可惜了一幫好材料,然而師父不願意傳真活兒,所以在後半場亮過幾招然後被KO的,就算第二類。

換言之,在當時,稍微得真傳就能立腕。有多快?一年多就夠,比如耿良辰。這就是第一類,師父有本事也願意教的。然而,為什麼耿良辰碰巧成為天津武門當時唯一一個例外?很簡單,因為無論陳識還是鄭山傲明白,這個「徒弟」是個臺階,最後不是廢掉,就是死掉,所以沒有壞津門的「規矩」。

如此,很多評論以為電影演的是民國時候武行沒了「規矩」。這話又說錯了。

這不是規矩的事兒,徐浩峰講「規矩」講的最好的片子是《鏢門》,裡面戴老爺子有句話說的好,叫「有了規矩就有了體面」。鏢局走鏢,各種關係往來,靠的就是規矩。所以大家切不要把規矩理解成一套拘束人的框框,規矩是用來自重的,只有自重了,別人才能敬重你這個行當。比如劉安順拒不給貝勒爺行跪拜禮,說鏢門的規矩「僱主和鏢師之間行的是主客之禮」,後來驕橫的貝勒服了,說「做人就得有個做人的樣兒」。《一代宗師》里,葉問說「跌打正骨,內功點穴,一概不會。無瓦遮頭,舞龍舞獅,一概不教。」這就是自重。又比如搞國學的規矩本是《禮記·儒行》篇,不過都沒把這當回事,嘴上背背,行為上該怎麼賺錢怎麼來,沒了節操,社會上愛聽什麼你就講什麼,甭管西裝革履,里子卻透著下賤,第一等學問讓你做成了末流,所以怨不得現在人家看不起你。

而天津的武門,規矩壞沒壞?顯然沒壞,該比武比武,開館要打八家,街面不見鐵器,即使最後必須把徒弟打敗趕出天津再允許師父開館,以及津門武行大師鄭山傲願意磕頭拜陳識為師真正學一段功夫準備最後打敗他徒弟,這都證明大家還信這一套規矩,願意在規矩下面想點兒招兒,沒一個人玩陰的,沒人說正比武我給你放個冷槍,巷戰裡面突突一梭子子彈把你給滅了,就說明這個規矩還在。

所以徐浩峰也不是講冷兵器不行了,不然不會設計一個躲過子彈的鏡頭。
所以到最後,被打敗的倒了一攤,有留辮子的,有梳寸頭頭,但我看來,津門的面兒還沒丟。
所以陳識一開始就知道耿良辰是個「棋子」,但最終徒弟死了,他還是為其復仇,打亂北上揚名的計劃,其實還是擱不下師徒之情。

然而,武門的耿良辰最終還是死在軍界林希文的手上,為什麼,因為軍人知道你武門裡子垮了,一個個都擺著架子實際上靠軍界混飯吃,所以敢動這個手,也是表示武門從今就歸軍界罩著了。可既然規矩在,為什麼天津武門還是該垮垮呢。這就充分說明了,這事兒跟民國沒大關係,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如此。一個領域要發展,要存活,永遠不是靠幾個大佬撐著場子,靠互相說說笑笑來經營江湖,永遠要靠新鮮血液,要靠外鄉人,要靠有幾個不怕死的敢硬上的。

記得前幾天晚上史地所的徐師傅說了個段子,兩宋江西多人才,清季兩湖出高人,又如湖北黃岡多豪傑,均不是虛幻時勢,而是移民流動促成,兩宋南渡,江西匯聚,湖北黃岡也是江西移民遷徙之中轉站。所以,一地興盛,多因人口流動,倘若安土重遷,則乏進取之心。學界也是如此,一旦心存守勢,占山頭,那就是安土重遷,那就進不了步。這就正如徐復觀先生所言「凡樹立黨羽,霸佔底盤者的必不認真治學;而認真治學之人,必為埋頭閉戶,不務聲華之人。」(《個人與社會》)

所以我說,徐浩峰的電影,從來不是拍動作片,而是把真正的江湖拍出來。這套東西,放古今什麼時代都是如此,放任何行當都一樣。

就今日史學界來說,難碰見幾個願意真心教學生目錄學、文獻學、史源學、思想史方法的,放眼看去,十個老師九個都是「鴛鴦繡出從教看,不把金針度於人」,照著自己的論文念一遍,等而下之的搞幾個段子,幾個掌故讓學生哈哈一樂,當學生的不懂,也就以為這是學問了。但凡有一日跳出來一個不遵守「規矩」的,且看他們抱著團炮火一致的寫文章罵,前段日子,某大老師跟學生公開宣佈解除師徒關係,大抵也不過是這層窗戶紙。這種段子,多了去了,越是自己懈怠就越要壓著後生,最終不過是整個學界萬馬齊喑,禍國殃民。您看,白俄的女人腿白,然而,台灣、日本和海外漢學也早比國內做的精緻。

所以結尾也很妙,陳識的武館最終沒看張,還被追殺的逃回廣東去,畢竟,天津的火爐里「容不下這根柴」,你一上來耍真的,教真的,我們天津原本的字號還怎麼混?亂局之下,大家都勾結官府混混日子,你來把水攪渾,斷了我們的飯碗,那你就活不成。


所以,徐皓峰的電影拍的好,好就好在,他拍的根本就不是功夫片。

他拍的是真正的江湖。






這些話,說多說少都惹人嫌。所以,再次聲明,個人觀影感觸,對電影不對人。
寫出來,不過念在多數年輕人尚身在門外,不懂江湖的「規矩」,就要吃虧,少的毀上三四年,多的可就毀了半輩子。此外,李敖《老年人與棒子》一文道盡內種艱澀,不妨參看。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3195510/?type=li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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