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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The Master

师父/师傅/TheFinalMaster

7 / 1,648人    109分鐘

導演: 徐浩峰
編劇: 徐浩峰
演員: 廖凡 宋佳 蔣雯麗 金士傑 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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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考必過戴斯妖

2015-12-12 20:32:40

世事不容真英雄——師徒恩怨與巷戰分析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徐以南拳北上天津,為求拳名揚世為線索,言津門舊日武林善惡人性,繁複儀軌。言世風變轉,人皆如飄蓬。一個人的大事,一門拳的大事,在渾濁的江湖,都要拆解為猥瑣的小行徑,才能通達運轉。這不是因為事情不周密,人情不深厚。是世上從來,不容有真的英雄。」

      ——這是一個朋友的短評。太精準。有他這段話,電影中許多事不必再說。他不願意露臉。

     陳識是個真英雄。衝出武館,被圍堵追殺之時,他對穿著護具的天津武館弟子說:「刀法我傳了,得多少,在你們。」 巷戰打出的,更是英雄氣;耿良辰連踢八家武館算不得英雄,卻死成了一個英雄。

      電影刷了兩次,文章改了三回。為了減幾句廢話,加幾句對鄒館長的評價。看過的朋友不必在看。

      陳識隻身一人北上揚名。要說是為了利,有些冤枉他。都說了是先報師恩,再振家業。開宗立派,名利自來。武人多想開宗立派。是人都知道名利是好東西,卻未必開宗立派的直接目的是名利雙收。只是入世爭名,水晶環入麵糊盆。

      陳識收耿良辰,存了毀他的心。好理解。毀一個天才,成就一個門派。他開始是這麼說,臨了心軟,沒做好準備。師徒之間有利益契約。我教你真東西,你替我揚名立萬——給我當靶子,替我擋槍子。徒弟心裡真沒數嗎?看上了師娘追進門的小子,被收成徒弟,難道沒有自己不受待見的自知?溫情脈脈單純美好的師徒情誼不適用於此。師徒之間,絕不止場面上的父慈子孝,往往有愛恨糾葛。功夫要發展,門派要立足,徒弟必然要超過師父。一代不如一代,哪裡還有功夫?有許多東西確實就這麼沒了。算到傳承者頭上,要罵一句「對不起祖宗」。而徒弟學走真傳,立身揚名之際,師父也是垂垂老矣。人世之中沒有許多良心,遠近的利害,或許只有真正面對這些的人算得清。捱了謝師錘師父要請客,面子裡子上都講得通。武行明面上是忠孝節悌,內裡終究是鷹狼。

     師父對徒弟的感情往往比徒弟對師父更深。 「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廢一個人比殺一個人難得多。《一代宗師》馬三投靠日本,宮寶森想廢了他,難,可是能殺之而不忍。陳識決心毀耿良辰,因為「他是個小人」。然而耿良辰死後,廖凡劈樁的戲表現出的是心痛到極處。徒弟是師父一生心血所繫,如同鑄劍以人祭,自己親手成就的藝術品,寧可被他殺了,都不忍心毀了他。《師父》里林希文陰謀毀了鄭山傲一世英名,鄭山傲的兩根手指已然碰上了林希文的眼眶,卻最終沒能抹林希文一雙眼睛。有人說鄭山傲是怕報復,這想法很對,可未必見得是十成的原因。

       在影院想起許多往事。第一次看《一代宗師》時是人生低谷,在黑燈瞎火的電影院裡哭了又哭。哭得最凶的場面是,葉問一言不發,把練拳的木人樁劈成柴火。一個練拳的人,對樁的感情會很深。師父不在的時候,木人樁是師父。木人樁上記載的是一個人所有的過往和成長,樁手上每一處油亮的光澤都是自己一雙手千百次的摩挲。國破家亡,戰火之中顛沛流離,劈樁之痛,是摔琴焚稿或有不及。
      片中也有毀樁。舊時詠春木人樁秘傳,不見人。原著中,是耿良辰臨死看著賣茶湯的女孩,想起自己沒來得及拆下的樁會被她看到,或許是洩漏門派機密。電影中拆樁的則是陳識。耿良辰死了,陳識一身黑色西裝,拎一把斧子把他練功用的刀樁劈得七零八落。痛心徒弟,也恨自己。

      此處帶人殺進來的蔣雯麗有一句台詞:「連踢八家武館的戰績就是這東西練出來的?」氣急敗壞,毫無風度可言。
      她不算「不教真的」,她是壓根沒什麼真的。見了真的,那些見不得人的情緒就要一下子湧出來。
      好吧,其實她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情緒。
      鄒館長這個人物是電影中才有,有點題的功能。很有趣。從頭到腳,她沒什麼真功夫。武行以武立足,鄒館長的徒弟可真都是「師娘教的」。她有的本事,是做場面人。沒有立場,見風使舵,卻居高臨下儀態萬方,事兒都辦劈叉了話居然也能說得圓,一雙嘴皮子兜攏住整個分崩離析的武行。「男人打下的江山,女人要守住」。不管用什麼法子,她倒是做到了。
        她把場面人做到極致。被陳識捅了一刀,雙手夾著刀刃,居然還能一句一句把話說下去。「你沒殺過人吧。你知道人肉有多結實?」劈頭一問直指人心。習武的多,見血的少。她算得上臨危不亂。聽見這句話,不知道陳識,我自己手軟。
        再有,巷戰結束,她把新歸順的林希文的副手打發走,說「大人辦事」,一個原因是不願自己出醜。打不過陳識是板上釘釘的事,而料定陳識手下留情。她故作不屑,不起身,坐著,單手用刀。被陳識殺了威風,輸了也就輸了。
      有個朋友問,鄒館長始終男裝,只有在見鄭山傲的時候穿了旗袍,二人是不是有什麼姦情?我的理解,柔弱是女人的武器。鄒館長的男裝是因為她的地位和要做的事情,不允許女性化,要撐得住場子,要有威壓。而見鄭山傲是去以寡婦的身份裝可憐,柔弱與性感是理所應當。服裝體現的不是二人的關係,而是女人的機心。
      「活著,不就是裝裝樣子麼。」這個角色把這句話詮釋得淋漓盡致,讓人沒什麼贅言。



      

      想說說巷戰。

      確實妙。調度很好,不亂。第一遍看的時候因為觀影節奏被破壞,所以對此有誤解。二刷的時候覺得打得很清晰。
    
       (徐皓峰精細。天津街面上不見鐵器,所有的長兵擎在手裡,捲著草蓆。撤了草蓆亮出青子來,像個儀式。鄒館長:「讓他看夠北方的刀」,陳識拎著一副八斬刀對戰各種兵器實在過癮。此處不作功力的高下之想,斧鉞關刀之類的長兵打不過八斬刀是合理的。這些長兵原本都是馬上兵器,武將用的。落到地下,當然不管使。八國聯軍侵華,槍炮替代冷兵器,武行沒落,從武器上能看出一個縮影。
      再說,一寸長一寸強,但是一寸短一寸巧。巷子逼仄,長兵揮灑不開,弄不好會卡住,短兵卻可如魚得水。斧鉞與八斬刀的對戰讓我想起以前看到的詠春打孫臏拳。孫臏拳擅長遠攻,詠春專長貼身近戰。理論上詠春還沒看到孫臏就死透了,除非——除非在孫臏拳下手之前進入對方一步之內。八斬刀對長兵同樣。在巷子裡,陳識很容易溜著那些大棍子直接貼上對方的臉。一步之內,那些個長兵還不如條棍子管事兒。所以不論功夫高下,長兵必敗。)
——上面兩段是我胡說八道。留在這裡不刪了。樓下評論裡有一位@讀書人 老師是真行家,他這麼說:不津門武人的三尖兩刃刀、朴刀都非長兵器,屬於長柄的雙手兵刃,它們和騎兵所用的,屬於不同型號,稱其馬上兵器,與實相悖,至少,不確切。長兵器,如槍棍等,在巷戰中有其益處,因為空間狹促,持短刃者反倒為夾道的兩壁阻礙,縮小了移動範圍,只能以高低起伏近身,所謂長兵不易施展的是掄舞的花活,長兵地道的用法是直來直去,刺、戳、扎,沒有大幅度的掄轉,自也不會受空間限制,對長兵使用有礙的,是密林場所,在巷道內,真長兵較短兵有利。

      巷戰的本來目的是追殺,陳識跑了。是沒有人打得過陳識?個人之見未必。
      天津武行,外表光鮮內裡稀爛。口口聲聲說要擰成一股繩,實則各謀其利,一盤散沙。規矩也好,道義也罷,沒有共同利益,不能對人產生實際的約束——這會導致追殺陳識形式大於內容。陳識一旦跑不出去就是個死,而武館方面,任何人受了傷都是自己倒霉。貼身近戰,雙方必有所傷。捨不得一身剮,不如直接認輸。故而陳識在搏命,其他人還在希望全身而退。 至於歷史上有名號的幾位名宿為何不出現,我只當這是電影,沒想那麼多。樓下評論裡有討論,見仁見智。
     每個輸家受的都是小傷,但其實死了很多次。一個細節是,陳識的刀背在許多人的要害上划過,意思是能殺而不殺。
    
     一刷的時候感覺節奏很快,許多地方不及思索。比如巷戰裡面莫名其妙出現的瘸子。
     巷戰是追殺,追殺中不該出現沒有行動能力的人。
     高手有很多種,上擂台你死我活的只是其中一種。許多武林名宿年老多病,站也站不起來,靠在床沿上推手照樣給少壯拳師來個「掛畫」,這是功大欺理。也就是說,只要不拉開打,技術,功力,這些都可以進行較量,都有其適用範圍。跟人是不是瘸子沒多大關係。
     但是近戰之中,就是真正的功夫兩字一橫一豎,使用所有手段,技術,功力,計謀經驗,天時地利。用什麼都行,陰謀陽謀都是謀,反正最終,我得站著,您得趴下。說瘸子奇怪,是因為他是在這樣的大前提之下出現的。怎麼打?沒法打。為什麼不乾脆一腳把自行車蹬倒算了。
     所以直到二刷時前前後後才想通。
     這個人物出場,好節奏。前面是快打,此時陳識將巷子掃空。十八般兵器倒了一地,巷尾立著三扇鍘刀。巷頭是空的,遠處傳來自行車的鈴聲和人的喊聲:讓一讓,讓一讓。電影也好,小說也罷,優秀的作品講究箭不空發。這是一個緩衝,兩輛自行車閃進巷子,不突兀。騎車的是個學生裝,亮出兵器,腳下是八卦的步法。稀爛。此人是戴立忍的學生。我懷疑這個稀爛是導演故意為之——瘸子沒法教步法。學生被陳識扔一邊去之後,八斬刀就對上了鴛鴦鉞。此處有特寫,瘸子與陳識,雙方都是試手的眼神,無殺意。高手相見,惺惺相惜。陳識輸了一招,贏了一招,見識鴛鴦鉞的厲害。傷了陳識,前提是不動步。但是在不動步的前提下,可見瘸子至少與陳識旗鼓相當。
      戴立忍:好功夫。陳識:好兵器。
      瘸子雙手把鴛鴦鉞往八斬刀上一掛——至此才明白這個人物的用意。此人出場不是為了追殺陳識,而是為了會會英雄。換句話說,這位是真正的看熱鬧不怕事大。就是想看看,連踢了七家武館的耿良辰的師父,是個什麼角色。這麼一來,在探討性的兩招過後,此人把一副鴛鴦鉞送給陳識才講得通。此時陳識的身後只剩三扇鍘刀,用鴛鴦鉞克制鍘刀,或許是一樁夙願。
   
     那幾把開始威風凜凜,後來退了又退的鍘刀,有笑點,現場效果很好。八斬刀打不過鍘刀。這個在巷戰之前有暗示。放火燒紅蓮寺之後。四把鍘刀,別說一起上,就是單個上,陳識也非常吃力。兵器確有相剋,哪怕八斬刀的功力高出鍘刀一截,贏也是沒把握的事。
      
       八斬刀打不過鍘刀,但是鴛鴦鉞是鍘刀的剋星。
    
       至此神作出現。陳一拿上鴛鴦鉞,身上的功夫分分鐘全變成了八卦。詠春拳取中走直,八卦掌溜邊鑽縫,幾乎是陰陽雙生。換了鴛鴦鉞,就換了全套身法功架。順理成章,四位老鍘刀掛得銀瓶瀉水,毫無還手之力。

      個人認為這是片中神來之筆。常規思路,一門功夫的兵器是拳法的延伸。但是從另一個方面講,一門功夫的兵器本身就應該會說話,把這門功夫教給人。陳識握著鴛鴦鉞,悟了八卦掌,是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鴛鴦鉞是陳識的師父。

      陳識走時將鴛鴦鉞端端正正擺在巷子正中,是對武者的尊重。戴立忍演得很好,鏡頭就幾個,眼神裡全是戲。為此人過往提供無數遐想和可能,確實是神來之筆。個人猜測,這個人怎麼瘸的不知道,但應該大有背景。否則一來這件事情容不得他出現,二來玩這麼一下,回去也不用混了。再一個,老輩子裡自行車不好弄,窮文富武,瘸子大概也很有錢。
   
    
      扯幾閒篇兒。

      「拳術自古是秘傳」,這句話有很多種理解。直白來說,舊社會,拳術是武人一生立身之本,衣食所資。教會徒弟餓死師父,自然不能輕易授人。另一方面看,武術是殺人技。各家手法都是為了贏,那這東西知道的人多了自然不會有任何好處。
      拋卻利益關係,這句話還有一個解釋:功夫到了高深處不是師父想教就能教出去。道理就像點火。須得徒弟先有油柴,師父只需要往上扔一個菸頭就成了。倘若徒弟是一盆渾水,師父就是點了天都沒用。《鏢門》裡的戴海臣講過類似的話。戴是劉安順的師父,只教他形意拳的剛勁卻未教柔勁,最後用一把無鞘之刀讓大戰之前的劉安順自己悟透這一層——又是一個以兵器為師的例子。



    《火燒紅蓮寺》,陳識被按在地上,遞給他刀的是林希文的隨從。第一遍看的時候,這個關節我沒有看清。一直沒把黃覺當個好演員,可是他表現真好。尤其是死前,難以置信的眼神與茫然徒勞的掙扎,讓人難忘極了。






       還有啊,片頭耿良辰受傷,賣茶湯的女孩剪了一綹頭髮點燃,是給他止血。頭髮燒成灰,醫書上叫「血餘炭」。點燃的時候可臭了。




    







      不信你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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