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不會拯救一個好人，也不會毀滅一個壞人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2006年的奧斯卡在中國有點熱鬧，華人導演李安憑藉《斷背山》捧回了第二個小金人。因為李安的身份，《斷背山》引起了中國人的矚目，而在影片競賽單元擊敗《斷背山》獲得最佳影片獎的《撞車》則光彩黯淡了許多，但也不能將原因全歸於此，畢竟在獲獎之前，眾望所歸的電影是《斷背山》，《撞車》就像半路殺出來的一匹黑馬。
       但從影片的深度和廣度來看，撞車所享有的聲譽遠遠未曾達到它應當獲得的成就。七年後另一部偉大的作品《雲圖》同樣在奧斯卡上顆粒無收，票房也不盡如人意，導演拉娜·沃卓斯基在面對採訪時說了一句很無奈的話，「電影裡好人沒好報，不幸的是，現實有時候也是如此」。這句話用來形容《撞車》裡的故事是多麼恰如其分。
        在一般的世俗價值觀裡，好就是好，壞就是壞，上天懲罰惡人，善待好人，所以佛教提倡行善積德。但是大部份時候，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往往看到好人遭殃，壞人瀟灑，因此以前的說書人喜歡用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來形容世事不公，天意難測。
        《撞車》的深刻就在於它不簡單的拘泥於善惡懲罰，它不像《守法公民》一樣揭露社會的不公，然後讓你和主角一起享受復仇的快感，也不像《蝙蝠俠：黑暗騎士》一樣糾結於人性最深處的醜陋，然後強迫你接受一個不公正的結局，因為你所面對的世界就是這樣。
       有人說《撞車》的主題是種族歧視，有人說它是在講成見，我覺得這樣理解都太過膚淺了。它用最平和的上帝視角，用最精妙的設計將八個不同環境的關鍵人物的生活交織在了一起，在你面前徐徐展現出了一個芸芸眾生世界：兩個搶車賊，偵探和他女朋友，種族歧視的老警察，檢察官夫婦，電視台編導夫婦，年輕的警察拍檔，便利店老闆一家，鎖匠一家。導演滿懷仁慈、悲憫和童心地向你講述這些故事，絕不故弄玄虛引你好奇，因此在剛開始的車禍現場，就在偵探看到草叢裡的球鞋，將要看到自己死去的弟弟的時候，畫面一轉回到了一天前，伊朗移民父女在武器店裡買槍的爭吵，導演像仁慈的父親，在你一開始將要看到殘忍畫面的時候，突然將你的眼睛蓋住，並將你的注意力引向別處，這和裡面做鎖匠的父親多麼相像，我看到他裝模作樣用神話哄自己受驚嚇的女兒的時候，覺得他是一個非常有智慧真正懂得愛的父親，以致於當搶車賊開車撞了中國人販的時候，我一度擔心是他被撞了，而便利店老闆持槍在車裡等他，我又為他捏了一把汗。
        整個電影中，矛盾眾多而且突出，敘事打亂不僅不影響它的節奏，反而更突出了編劇設計的巧妙，電影中的每一分鐘有可能爆發衝突，每一分鐘都可能有人死去，但是編劇在全片只安排了兩個人死去，一開始被打死的吸毒警察和最後死的搶車賊。而且這兩個人也並不是罪有應得，吸毒警察因為檢察官的原因要被樹立成好黑人警察的典型，而開槍打死他的白人警察，無論之前是否是種族歧視者，這次本都該擺脫罪名，卻黑白顛倒的被起訴了，而黑白顛倒的原因竟然是因為檢察官的車被黑人搶了，而他要樹立黑人的好人形象，展示自己親近黑人的姿態，來維持兩方選民的支持率。黑人本來被歧視為壞胚，但在這次發生的兩個單一事件中，黑人確實是壞的，但是檢察官為了自己的利益將其洗白，將一個做了好事的壞白人（假設他確實是種族歧視者）陷害。這其實涉及到現代司法中的一個重要論題：該不該誣陷一個犯了罪但是卻沒證據的罪犯？
        片中兩個搶車賊和兩個警察的命運殊途也很令人感嘆。犯罪傾向更嚴重的一個被新白人警察在無意中解救，然後又被做電視編導的同胞罵醒，最後居然有錢不賺解救了一大幫難民，而性格較為溫和的一名則因為偷偷回家給母親買了菜，出來搭了新白人警察的車，掏護身神像的時候被誤認為在掏槍而遭槍擊身亡；帶有種族歧視的白人警察因為在一次車禍中救了自己曾經羞辱過的黑人婦女，開始冷靜地對待自己的工作和父親的病，而一心想要種族平等的年輕白人警察在扮演上帝解救了兩個黑人之後，因為遭到同事的刁難而心有怨氣，誤殺黑人變成了殺人逃犯，這是多麼巨大而無奈的諷刺！你所信仰的神不僅沒能保護你，反而是導致你死亡的誘因，而你心存良知的行為是導致你死亡的伏筆；想做懸壺濟世的良醫，在被世人誤解後，反而淪落為殺人的惡魔。我覺得這是導演整部片中要表達的最核心的地方，世界上本沒有善惡因果，所有的善與惡都是人來評判的，但是上帝不會因為你是好人就拯救你，也不會因為你是壞人就毀滅你，我們選擇做好人還是壞人，完全是遵從於自己的內心。就像老子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它原意並不是今天媒體在報導災難時用來控訴天災的，而是表明世界上最平和的狀態就是一視同仁，天地都不具備感情，生即生，死即死，沒有那麼多因果報應，善惡只是心中的一道坎。如果你行善只是為了得到好報，那你所需求的報答永遠得不到，說不定還會遭到厄運。
        導演兼編劇保羅·哈吉斯可能覺得在《百萬美元寶貝》表達世事無常但人應該勇敢面對的道理不夠透徹，因此想在這部電影中更加透徹的闡述自己的思想，並且沒有像前部戲那樣在激動人心中戛然而止那麼坑爹，還是順著觀眾的心理，將便利店老闆的子彈埋伏為空彈，神話般解救了鎖匠可愛的女兒，挽救了兩個家庭，而影片中一開始喋喋不休令人厭煩的檢察官妻子，導演讓她順著樓梯滾了下去，在大家都出了一口氣的時候，她又意識到了愛的真諦，挽回了自己已經出軌的老公。而搞非法偷渡的中國人販，導演讓他莫名其妙被車撞倒，還卡在車下拖行了半條街，毀了半張臉。
        這是一部偉大的作品，單就敘事框架和思想內涵上說，完爆《斷背山》，反正我是永遠體會不了看《斷背山》和《山河故人》能看哭了的人的心情。再次向《撞車》和《雲圖》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