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萌越流行？

（刊於南周知道 2015.8.3）

電影《捉妖記》票房大捷，大獲好評。電影的主人公小妖精胡巴，迅速吸引了無數忠實的粉絲，成為萬人迷。同樣是妖精，《西遊記》裡的怪力亂神要嘛丑要嘛蠢，令人厭惡，但胡巴討得無數人的喜愛，因為胡巴實在是太萌了。

一、萌文化的產生與流行

何為萌？簡言之，幼小可愛惹人憐。萌文化最早起源於日本，而今在日本已形成了相當完整的產業鏈。雖然已經很難考究萌文化什麼時候開始在國內流行，不過置身於網路世界中，我們可以深切感受到萌文化的風靡之勢。比如部落格段子手@回憶專用小分身憑藉著一隻蠢萌的狗和一隻高冷的貓，圈得了1000多萬的粉絲；熱門部落格榜單上，隨時可以看到那些有關小動物的可愛照片或動圖；《超能陸戰隊》熱映後，大白一夜之間成為網紅……

萌為什麼流行？首先，對美的感悟和追逐，是人的一種本能，對幼小的、脆弱的東西的保護欲，也是人的一種本能。而萌往往集可愛、美與幼小於一體，自然會贏得人們的關注和喜愛。

只是，對萌文化流行原因的考察不應僅僅停留於本能的視域。比如人們為什麼在某個階段大規模接受萌文化？萌文化並非古已有之，《西遊記》里不會有可愛的妖精，三十年前很難想像把貓和狗當寵物養，顯然，萌文化還應被看作存在於一種特定歷史與社會條件下的能指。我們可以試著追問，萌文化的流行背後，有著怎樣普泛性的社會心理？

可以肯定地說，凡是萌的東西，都是無公害的。各種可愛的小寵物自不必說了，許多影視作品中的人設，機器人、小怪物、小妖精，從《馴龍高手》的無牙仔、《超能陸戰隊》的大白到《捉妖記》的胡巴，也都是如此。即便他們可能天性頑劣甚至惡劣，但他們是能夠被馴服的。而被馴服的結果，便是對主人的忠心耿耿和百般溫順。無公害、可馴服、忠心，最大程度地滿足了人們的掌控欲和安全感。

如同日本治癒系、萌文化的流行，與其1990年代持續至今的經濟危機所造成的社會動盪、家庭潰散、個體精神危機不無關係，萌文化近幾年在國內的流行與整個社會氛圍也息息相關。人們渴望掌控，渴望抓住某些實在的東西，渴望獲得安全感，其對應的是不確定、不可控的事情越來越多。

二、現代社會需要萌來溫暖?

現代社會是個風險社會，對於一個迷戀發展速度的社會而言，風險尤甚。人們在地震、飛機失事、沉船、兒童被拐、飲食安全以及各種公共安全事故新聞的頻繁轟炸下，對風險的感知越來越敏感，卻不具備抵禦風險的能力。這種外部風險的高密度擠壓讓許多人、尤其是城市的中產階層惶惶不可終日。

而在個體切實的工作和生活中，不安定感也在加強。官媒曾做過「誰是弱勢群體」的調查，結果出人意料，不僅是窮人，也包括富人，不僅是農民工，也包括公務員，都認為自己是弱勢群體。這種全民性的弱勢心態，歸咎於資源的匱乏、法治的欠缺、社會契約的失效，人們穩定的制度預期被嚴重破壞。就像馬歇爾・伯曼所預言的，「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缺乏了堅固的東西依託，不要說未來，哪怕是明天都變得不可捉摸。

在這樣一個風險不可控、不安全感橫行的社會裡，人心因恐慌而脆弱。每個人只得不斷提升自我防禦意識，身穿重重盔甲，以防風險的不期降臨。可控性和安全感成為人們最為稀缺、也最為亟需的東西。

這時，那些萌萌噠的小動物、小怪物填補了人們心中的空檔。它們忠心、可控安全、從不背叛，甚至始終想著take care of you，滿足了我們這樣的預期：即便我落魄貧窮、一無所有、眾叛親離，它仍會守候在身邊。在與它們的互動中（無論真實或是虛擬的），人們收穫了久違的安全感，重重盔甲下那顆柔軟的心又重新跳動。

現代社會也是個「無緣社會」。就像日本NHK電視台《無緣社會》所講述的，很多人一是沒朋友，「無社緣」，二是和家人關係疏離甚至崩壞，「無血緣」，三則與家鄉關係隔離斷絕，「無地緣」。城市化進程的加快、網路世界模糊真實與虛擬的界限、人與人關係的疏離與冷漠，加劇著個體的孤立和孤獨狀態。這時，養只萌萌噠小寵物，則是建立情感聯繫的有效方式。

有媒體採訪歸納了人們養寵物的原因，忘掉寂寞、讓心情愉快、成為有愛心的人、從虛幻的世界中脫離、是朋友交談的最好開端、交友圈可擴展到鄰居是排在前列的幾個選項——而這些，對於個體從「無緣」走向「有緣」，都具備積極的意義。

正是如此，我們不妨將萌文化的流行做一種積極的理解。萌文化與小清新、小確幸一樣，是現代社會陷入困惑、迷失狀態中的人的自我保護，是一項值得尊重權利。他們在萌文化中尋求身份認同和安全感，舒緩壓力，並實現對現實的某種柔軟抵抗。雖然這抵抗，也不無逃避的意味，只是社會之病與人心之病是雙生之花，不苛責社會之弊卻苛責個體的苟安，顯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因此，去熱愛那些萌的事物吧，在影院裡因胡巴們盡情大笑或淚流吧，如果這能給你帶來片刻慰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