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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女與見習男--Kakekomi

投靠女与出走男/逃婚女与见习男(台)/KakekomiOnnatoKakedashiOtoko

6.9 / 466人    143分鐘

導演: 原田真人
原著: 井上廈
編劇: 原田真人
演員: 戶田惠梨香 滿島光 大泉洋 陽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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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水

2015-12-15 05:38:33

隱顯和私人趣味 ——評《投靠女與出走男》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超過120分鐘的電影,難免讓人對觀眾的忍耐力擔憂。在慣常的電影時間裡,完全足夠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誠如《黃金時代》夾帶太多機巧野心的作品可謂矯情,而像《太平輪》一樣分成上下兩部的商業操作,純粹是挑戰觀眾的記憶力。兩個絕好的題材,和本該動人心魄的故事,像灑了狗血,如鯁在喉,看得不爽利。習慣了好萊塢大片質感的我們,難得平心靜氣地沉浸著看一部細水長流的影片。但也不能低估我們的審美能力,如果畫面足夠精緻,故事的引入也恰到好處,兩個小時很容易過去,即使再要半小時,有什麼關係?哪怕腎上腺素不分泌,哪怕憋尿憋得太久,這就是電影的魅力,不必捨近求遠。

回顧近一兩年看過的電影,片長超過120分鐘,而且印象深刻的,《愛的曝光》237分鐘,《橫道世之介》160分鐘,《消失的愛人》149分鐘,《小蘿莉的猴神大叔》159分鐘,還有就是這部《投靠女與出走男》143分鐘。很多好看的電影片長也都在120-130分鐘之間,比如《金牌特務:特工學院》、《重返二十歲》、《親愛的》、《鼴鼠之歌》等。這裡提及商業大片有其特定的刺激衝突自不待言,《橫道世之介》《投靠女與出走男》這樣的日本劇情片,淡出字幕時,既沒有感嘆「媽呀,好緊張,終於完了」,也沒有厭煩「終於完了,我都要睡著了」,反倒是一些影片的畫面浮轉在腦海里,甚至一些並非金句的台詞迴響在耳邊。

《投靠女與出走男》中垂檐滴濺在草叢上翠黃的一排水窩,樹藤虬結里水流潺潺的溪谷,苔痕綠階上木色樸拙的山門,奼紫嫣紅圍繞的重檐疊頂,紛雪山路間挑擔叫賣的竹莢魚女,就像一幅幅雋美的山水畫作,其淡雅的詩情常讓我聯想到《臥虎藏龍》裡竹林、煙雨、江南。影片也罕見的幾乎沒有用配樂進一步烘托畫面,除了阿茹與信次郎溪邊行走、阿茹在藥草園描畫圖形等幾個場景用了同一段淺淺的、似乎小提琴的低吟,很多情況下,反倒是人物本身的低唱應和著山水的呼喊,吟誦著悲歡離合的人事,背景樂遠遠的飄蕩在天地間,如雪之紛亂、風之無邊。賣魚女姐妹相擁哭泣時,信次郎唱道:「緣不斷,到頭來,約如初,願了已……」之前,阿茹抱著受驚的阿種唱道:「高山見谷底,孩童拾石子。」有時候,人聲是安神的良藥,勝過樂器。人之初,母親哄孩子睡覺的兒歌,種下因果。

阿茹和戶賀崎悠後阿吟一步進東慶寺落髮,一場經課眾人齊誦《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場景勘稱經典,經文乃玄奘聖譯漢文,「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霧色聲香味觸法」,日文的發音與漢語發音在似與不似之間,反倒更有唸經意味。經文類似巫祝符咒,亦用古音,用國語讀意境全無。關鍵此處穿插寺中日常,而且眾女子身著黑色僧衣,便是執著戒律、森嚴的禁慾生活。經文的韻律和著女聲的唱念,與畫面調和出一種性感的誘惑,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影片沒有避諱單調寺院集體生活對情慾的壓抑,之後的情節中,因為阿吟的病,見習醫生信次郎來到院中,院中女子竟然不見其人先聞見男子的味道,爭先恐後尋隙看一眼,以致行前院代法秀尼要特意告誡信次郎不可得意忘形。

徐浩峰談及電影的隱顯技巧時,對《臥虎藏龍》有另一番解讀,其中經典的竹林對決戲,徐認為潛藏情色的暗指,比如一片柔軟的竹林其實相當於床,有意吊高的威亞讓李慕白和玉蛟龍的交手多了痴纏的意味,而玉蛟龍幾番意圖彈開李慕白,李巋然不動,是調情的高級境界。我對此深以為然。高級藝術家能夠逐本逐根,根本就是身體,所以《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島嶼是一個睡在海中的女人。但逐本逐根並不要赤裸裸,反而要藏匿,要似是而非,要神似。功夫不到家就是《滿城盡帶黃金甲》裡的「波濤洶湧」,這樣當然不會一無是處,也會有一片市場,比如《奸臣》接踵,但終歸只能瘙到「皮相」,是島國愛情動作片裡千人斬的層次。

一個善於操縱影像的導演同樣善於夾帶私貨,比如《搏擊俱樂部》結尾的某一幀,我姑且將之稱做「私人趣味」。《投靠女與出走男》開頭玉蟲裸背畫滿到股的春宮圖,和戶賀崎悠被橫蠻武士的侵奪性虐,都屬此類,是私人趣味的友情贊助。至於訊問阿吟時,源兵衛、阿勝對阿吟房事的八卦,在戲劇的幽默調性之外,呼應阿吟離去時對阿茹的叮囑,則屬私人趣味的主題深入。那時,阿吟已然病危,離去就是死別,阿茹背她下山,她對阿茹說,信次郎雖然不夠強壯,也不夠沉穩,但是個好男人,不要讓他跑了,「床笫之事,一日最多三回,從第三年開始,要減少次數,精進技巧。」淚崩。影片有諸多淚點,但都用插科打諢將悲傷的情緒很快消解掉,哀而不傷。這些插科打諢的情節可以說是私人趣味的主題協奏。比如信次郎面對吉原前來的打手時,一番法案歪解的咆哮;給阿吟初次瞧病時,院代居間的第三者問診;由院代「捉刀」用蜂蜜為神野三鈴灌腸結果法秀尼插錯了位置;神野三鈴的假懷孕卻真的大起來的肚子及信次郎的逼問治療;法秀尼撐起的一把菊花小傘和在信次郎背後突然的公主獅吼。這些情節都頗有舞台劇(或者話劇)的神韻。

《投靠女與出走男》(又譯《逃婚女與見習男》)這個片名初看起來頗為無厘頭,放到私人趣味的話語系統中,卻很貼切。本來我看這部電影一半出於主演(群星薈萃),另一半原因就在於片名為我指向「非苦情」。誰想好端端哭個140分鐘?我沒有太多介紹故事的前前後後,和其時代背景。(作為時代劇,影片對歷史的還原本本真真,一大看點。)就因為這樣的題材和故事很容易落入悲情的窠臼和愛情的俗套之中。我們太容易炫耀技巧和拔高主題,往往失去了好好講故事的能力。我們也很容易板起面孔教訓人。文以載道之餘,還有志怪傳奇,性靈小品。「含淚的微笑」說的多實在,為何要索隱抉微?文學要娛情,電影要娛樂,這是片長超過120分鐘影片應有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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