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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箭穿心--Feng shui

万箭穿心/风水/FengShui

7.7 / 676人    120分鐘

導演: 王競
編劇: 吳楠
演員: 顏丙燕 陳剛 焦剛 李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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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韶

2015-12-16 02:50:49

萬箭穿心,也是萬丈光芒


      《萬箭穿心》是一部演技精湛、劇情精彩和口碑極佳的一部文藝電影。它「誠實」地描繪了當下社會底層人物的生活現狀,客觀地記錄了一個家庭的命運歷程和最終崩潰。但從另一層面來說,這部充滿誠意而飽含創作者情感力量的電影,也可以被看做在當今男權社會無形控制的權威下,女性對於命運無奈抗掙繼而失敗的時代縮影。《萬箭穿心》中的女性角色形象無不是困在命運泥沼中絕望悲哀的哭訴與吶喊。
       淡淡的女性情結瀰散於整部影片之中,但是因為那些無謂且虐心般的折磨和苦痛而使得這一情結幪上了一層陰影,看似光亮觸手可及,但始終找不到出路。導演王競嘗試用更加細膩和尖銳的筆觸來精心刻畫一個普通小人物的生活和命運景像圖,由顏丙燕飾演的李寶莉,是一個既悲情而又獨立的市井女人,究其生存現狀,她也的的確確掙紮在男權社會的漩渦中,她的一生都在與世界對抗。而縱觀導演其它幾部作品,王競一直試圖用類型化的敘事風格來展示他所關注的個體體驗以及當下社會。這一穩定而又獨具特徵的表達訴求也是近年來觀眾十分關注並且容易引起共鳴的一種電影主題。
       影片一開始,圍繞著搬家,我們看到李寶莉這一女性角色強勢的暴力與操控。這種極端化的人物形象出現在影片的建置階段實在不是一種討巧的安排,但是由於父親的男性意識覺醒而做出帶有報復性行為(出軌)繼而引發出一系列命運的轉折,讓個性倔強極端的母親形像有了可發展的契機。例如,在搬家後一家人的晚餐中,李寶莉開心地跟丈夫兒子碰杯道喜,但是這時丈夫馬學武卻一臉漠視和冷淡,而晚餐結束後,李寶莉哼著歌走到臥室,一番高興地自語後,丈夫卻向她提出了離婚,這是馬學武第一次直接向家庭主導地位的權威發起挑戰。這一矛盾衝突進而更加突出是丈夫的出軌,同時發覺到事有蹊蹺的妻子選擇跟蹤,但這無疑將她自己推上了一條不歸路。在「出軌」與「跟蹤」的這一段落中,導演用一種類似「第三者」的視角來表達李寶莉無助和絕望的精神狀態,攝影機位在妻子和出軌的丈夫中間,這種對立式的鏡像反映無不把呆若木雞的李寶莉投射於狹窄小巷的末尾,孤獨悲憫,暗無天日。而兩旁冰冷堅硬的高樓更是產生一種隔絕式的絕望感,壓制了一切。所以說,《萬箭穿心》不同於以往作品的一點就是影片在運鏡處理上更加具有這種情緒化的渲染和「被動性」的接受。這種獨具創意的視覺效果源於拍攝時採取手持攝影,鏡頭語言在直觀上會有些粗糙,不精確之感,畫面結構相對不太工整,考究,甚至有點「毛邊兒」的感覺,但從表意上這不僅與之故事空間載體武漢的工薪階層生活化場景相對應,也體現了一種肩扛攝影「滯後」於主人公身後獨特視角所帶來的親切感。
       而親眼目睹了這災難性的事件後,寶莉憤怒無助卻還是想挽回丈夫的心,面對如此的態勢,李寶莉同樣選擇報復性的「救贖」方式——舉報丈夫嫖娼。這種「隱忍式」的極端行為進而將她自己和她的家庭推向了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這也是後面丈夫得知自己下崗失業進而自殺的一個重要原因。然而在影片中後段母親形象大反轉,隱忍且不屈的偉大女性形象所形成的直接性轉折點卻沒有在影片中出現,我們只能妄圖在不斷地揣摩和猜測中得到這本身沒有答案的答案。就連影片的主創人員也私下表示這一轉折點的缺失的確是電影的最大的遺憾。但生硬的轉折後劇情發展有了突破性進展,這時主人公精神世界的執拗促使著她自身做出改變,以對抗生活的殘酷。寶莉跟閨蜜小景在遊輪上的交談便是很好的一個例證:小景說寶莉剛搬的新家在風水上叫「萬箭穿心」,住在這樣的房中不吉利,然而固執倔強的寶莉偏偏不信,硬要說是「萬丈光芒」。不甘和執著的信念支撐著寶莉,也撐起了這個「破碎之家」。十年過後的寶莉挑著扁擔奔走於街市中,但是無暇顧及對家庭和孩子的照料,讓她母親這一角色繼續地缺失,直到高考這一節點的到來。成為高考狀元的兒子得知了父親真正死因後決定要與母親斷絕關係,並要將母親趕出家門。面對命運又一次殘酷降臨,母親踰踰獨行在江邊,和那時的父親一樣,絕望和黑暗充斥在她周圍。夜空的煙火璀璨,明麗張揚如同合影的孩子們,但這樣的快樂不屬於她,也不屬於她的孩子。轉身大步流星的奔走也宣告著寶莉的妥協,以及對抗命運多年的無望和蒼白。導演在這一段落運用了對比蒙太奇將兩種極端的情緒恰如其分地表現,畫面精美,色調冷峻,直擊人心。王競將一個苦情尖銳的家庭故事,創造成了一部冷靜客觀但又有著一定感情色彩的藝術佳作,所以說這樣一部充滿誠意的作品是值得我們尊敬的。
       作為一部改編於文學作品的電影來說,在人物塑造方面,導演著重展現主人公細節層面以及語言藝術。因為既定的人物形象和性格特點已經在原著中有著十分深刻和精細的描寫,而李寶莉的扮演者顏丙燕用不漏痕跡般的表演證明了「隱秘而偉大」這一實在準確的褒獎,如水華般靜謐平淡的表演,實則暗藏著強大的情緒張力,讓我們在螢幕前看到了一個人格魅力鮮明的母親形象。而與之對立的丈夫的扮演者陳剛來說,把一個在家幾乎沒有男性魅力和權力的懦弱男子演活也實屬不易,然而作為國企幹部的他在不同女人身上卻找到了他那僅存的一絲尊嚴,可尊嚴和地位一夜傾倒時,似乎有了些許希望的出路便只變成了「死」路。這兩者時刻對立交互,將電影的文本性意義闡釋的更加合理和出色。儘管電影對白在電影的傳播方式中佔有核心地位,但學術界還是忽略了它在電影史以及電影發展中的重要性。此片中的對白全部為武漢方言,建立在文化差異的基礎上的娛樂感豐富了對白的深層含義。比如,在天橋上與建建對峙那場戲,建建毫無保留地說出他對寶莉並沒有感情的投入,只是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時,顏丙燕滿含熱淚,萬般委屈憤恨地說出了一句:「談感情傷錢!」類似於這種細膩獨到並且擲地有聲的人物語言在這部接地氣的作品中舉不枚舉。這不單單是劇中人物最直接的言語表達,也是本片在精神傳遞上與觀眾訴求達到一致的明顯體現。
       在這種壓抑的社會和家庭環境中,劇中的主人公能否找到任何形式的精神出口嗎?他們如何能衝出人為的、他人的以及他們自己的意識所糾結產生的困惑和束縛?這構成了電影尾聲部份最為直觀和本質的反映。確切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上的出口。人註定要生活在這個紛雜的世界,生活的絕對性決定了我們不斷追尋那遙不可及的出口。但是,影片中並不是毫無希望,李寶莉萬念俱灰下看到煙花謝幕那一刻的釋懷,奶奶逐漸接受並認可堅韌寬容的寶莉,兒子在外尋母一夜後看到母親挑著沉重的扁擔還是上了曾經傷害過她的男人的車。在影片結尾,整部電影唯一一個固定鏡頭仍然遵循著幾何框架式的構圖風格,三個方位都依然有著暗灰色的建築物,唯一的亮色就是那輛中途熄火的白色汽車,前方僅有那一個小小的出口等待著她們,可出口外等待著她們的又是什麼,我們真的不得而知。
       然而作為直接反映當今年代的一部電影,《萬箭穿心》並不是它表面看起來那樣的,像一部絕望的宣言。假如李寶莉就是絕境下受困的靈魂,那麼王競導演也試圖用本片所闡釋的意識形態以及對於主人公客觀的描述,來取得觀眾對於自我的認知。在這種意義上,對《萬箭穿心》所展示的電影世界有著無以名狀的悲憫或同情的話,也恰恰說明了電影的目的已經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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